“我的脸,我的脸!”
一架解体的云梯车上,一个整张脸都被烫熟却没有死去的绿营兵疯了。
他刚刚将自己的半边脸“撕”了下来。
轻而易举,没有任何困难的,脸皮就到了他手中。
阳光照射下,没了半边脸的这名营兵如同骷髅,在云梯车上“啊啊”惨叫乱蹦乱跳,最后不知是真疯了,还是疼的受不了,突然将脑袋猛的往一根断了的柱子插去。
“噗嗤”一声,那手臂粗的柱子竟然从这营兵的鼻梁处直接穿过。
起先这营兵的两条胳膊还在无意识的伸来伸去,继而就如速冻般变得无比僵硬。
两只手掌同畸形的鸡爪定格在虚空。
两腿则呈弓形,左腿上的裤子撕了好大一个洞,肉眼能见里面的肉正在泛着泡。
不远处尸堆,最上面的尸体犹自“嗤嗤”往外冒着热气,走近细看,赫然能发现这些尸体的表皮“膨胀”了无数倍。
再熟悉再至亲的,也分辨不出那一张张可怕至极的脸到底是不是他们认识的人。
空气中没有了血腥味,有的是臭不可闻的怪味。
那怪味如同在水里沤烂的尸体,又如夏天的臭鸡蛋,只要碰到一点都无法消散。
城下的清军受不了在呕吐,城上的明军同样也好不了多少。
负责熬煮金汁的青壮口鼻蒙了三层布,也无法阻止臭味“侵袭”他们的嗅觉神经。
真刀真枪的拼杀,哪怕是断胳膊断腿,尸横遍野,遍地血泊,只要适应了人都能承受。
但在“金汁”这种可怕的武器前,再勇敢的人也会生出恐惧。
莫名的恐惧,发自肺腑的恐惧。
因为,他们永远适应不了那痛苦,以及伴随痛苦的折磨。
城门楼子下边是“重灾区”,至少上百名清兵被城上一锅接一锅倒下的金汁活活烫死。
甚至有的人不是被烫死,而是被煮熟。
至少三分熟。
表面的肉皮都不用刀剥,随便拿根棍子轻轻一挑便脱下一片。
有一个双腿被金汁完全浇透的清兵挣扎着想让同伴拉他回泥墙,同伴下意识拽起他的脚用力一拉,瞳孔就瞬间放大。
吓的。
双腿皮肉竟是直接从腿骨上分离脱落。
再勇敢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会胆怯。
安澜门这一带,密密麻麻的已经不是攻城的清兵和守城的明军,而是黑压压的苍蝇。
似乎全荆州城的苍蝇都来了,嗡嗡嗡的围绕城墙盘旋。
嘴巴稍稍张开大口吸一下,都能吸进几只绿头苍蝇。
上面、下面,城墙的砖上,天空中,全是苍蝇。
怎么撵都撵不走,即便没有密集恐惧症,王五都开始不适起来。
幸运的是,金汁的受害者不是明军,而是清军。
助战的青壮仍在不断用桶将城墙后池中储备的金汁往城上运,已经空了的铁锅瞬间又被一桶桶填满,油也很快倒了进去,随着铁锅下面火堆的火苗越来越大,臭味也是越来越大。
城墙上的温度不断提高,热的明军上下個个汗如雨下。
不管站在城墙的哪个角落朝城墙上的通道看,空间似乎都在扭曲。
炙热同炽热前所未有的交合在一处。
清军退了,最先下令后撤的不是河南绿营副将安庆宗,而是前明朝叙国公马惟兴。
可能是才降三年多的原因,马惟兴骨子里仍有保存实力的想法,因而当损失了上千兵士也不能攻上城后,马惟兴及时停止攻势,带领残存的部下退到了泥墙。
发现马惟兴部后退,安庆宗有样学样,也带着残兵退回泥墙,利用盾车和盾牌抵御明军的远程攻击,时不时仍组织士兵向城上齐射,但就是再也不敢迫近城墙强攻了。
清军的云梯并不是都被明军摧毁,此时遗弃在城墙的云梯还有几十具,盾车更是多达上百架。
只不过这些没人使用的攻城器械成了真正的死物。
马、安二部撤到了泥墙,更多的清军却顶着明军的炮火涌了上来。
最先赶到的是湖广总督标营副将汪大元部,原是打算接替前面的马惟兴乘明军力竭之时“摘桃子”,但当看到城墙下马部惨状后,这位湖广总督的心腹爱将眼珠子转了转,竟然选择“闷声发大财”。
同安庆宗一样只带着士兵在泥墙向城上做远程攻击,就是不上一线。
襄阳守备王进忠、前营游击张所蕴都是隶属湖广绿营,但他们不是听命汪大元,而是听命湖广提督董学礼。
体制上,汪大元无法指挥二将,但这不影响二将在发现强攻除了徒增无谓伤亡后果断选择向汪副将看齐。
马首是瞻的意思。
汪不动,我不动。
张长庚从黄冈、武昌、安陆等地拼凑的几千守备营兵本就战斗力不高,很多甚至是从当地临时征召的弓捕乡兵和强拉的青壮,这种乌合之众用来摇旗呐喊涨涨声势可以,让他们执坚攻城想都不用想。
带队的军官见“主力”不动,哪个会坏了脑子傻乎乎的去送死。
原本打成白热化的攻城战,就这么烈度陡降,从“肉搏战”变成了双方不接触的远程作战。
一心想立功的汉军参领左元荫倒是想继续打,问题是绿营不动,他这点汉军正黄旗兵拿命去啃眼前这座坚城。
贝勒爷派给左元荫的戈什哈奴才们倒是气焰嚣张,见营兵突然回撤,有几个奴才立时气呼呼的拔刀喝骂着从营兵人群中挤到前方,原是想代表主子催逼那些绿营将领继续发动进攻,可当看到城墙下这一幕后,这些奴才们也知趣的闭上嘴巴。
一个个心惊肉跳的望着城墙上那一口口正在冒着热气的大锅。
有两个奴才还下意识的摸了摸耳朵和脖子,可能是想象那金汁倒在自个身上他是当场啊一声死去,还是连惨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前方战事陡停,用千里镜观察战况的固山贝勒董额看的是一清二楚,触目惊心之余,城中叛军的顽强抵抗让这位贝勒爷又打起了退堂鼓。
虽然贝勒爷从前没上过战场,但也知道这样打下去就算攻破荆州城,他手下的兵也剩不了几个。
更何况仅从目前来看,似乎没有任何破城的可能。
城中的叛军绝不是安洞保这个奴才所言兵无斗志,这荆州城也不是座没有生机的死城。
那个尼堪悍贼不仅仅是读过三国,可能也读过西游。
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放弃强攻,哪怕平叛大功再诱人,他也得果断放弃。
要不然把兵折光了,杰书能饶得了他,燕京的鳌拜也饶不过他。
只正要放下千里镜命吹号收兵时,荆州的门楼突然挂出一白布横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