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袖中取出那本黑色簿子,翻了翻,上面一片空白,无论用什么方法也看不到一点墨迹,他翻了片刻,又将簿子合上,原本昏昏欲睡的双目此刻湛然若神,直直看着黎非,道:“青城为人放荡不羁,与我中土仙家谦和守礼的作风截然不同,他与九尾狐私下里以友相称之事,并非无人知晓。想不到,心智混沌的妖物也有义气,青城死后,它竟一直护着你。震云子苦苦追寻你多年,正是为了那只九尾狐吧?呵呵,这么多年,就在眼皮子下,我等竟一无所知!青城这招走得真是又险又毒!”
翠玄仙人呵呵一笑:“她与青城关系匪浅,那个我们怎么也找不到的东西,在她这里。”
他轻轻拍了拍黑色簿子,忽道:“胡嘉平那小子呢?在哪里?”
“是这小丫头?”有人见她资质普通,不禁有些不信。
黎非心中大吃一惊,他们连胡嘉平的身份都知道了?她冷着脸移开视线,咬紧牙关不肯说一个字。
王府上空的灵气网已经被补好,空荡荡的院落,十位无月廷老辈仙人在半空悬浮,衣袂烈烈。众仙人一见黎非,立即纷纷落下地来,十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凝视着她。
翠玄仙人淡道:“你说的大师兄就是他吧?离开无月廷后,你特意去书院找了他一趟,我发了弟子召集令,他也没有回来,是躲在暗处伺机待动?想再给我中土仙家五百年前一样的打击?”
掌中的木梳被黑火吞噬,一寸寸化为黑灰落在地上。纪桐周长袖一振,拂开门窗,清晨的日光照亮了这间华美的寝室,他转身将黎非抱起,一步步走出房门。
黎非还是不说话,倒是旁边另一个老仙人奇道:“胡嘉平?是广微的弟子?早些年不是还传出天纵奇才的传闻么?他跟青城也有关系?对了,不是说派了广微来这里,怎地不见人影?”
“你没有亏欠我什么,你一直在好好地过你的人生。”他朝她笑了笑,温和却又深邃,“我也会好好过我的人生。我们就在这里告别了,姜黎非。”
翠玄仙人笑道:“规元掌门今早给我传信,言到重伤了一只夜叉,说来也巧,雷修远竟是夜叉。广微两个最心爱的弟子都身份不明,怕是没心思管这边了。”
纪桐周的神情出奇地平静,甚至柔和,他将那枚木梳放在掌心把玩,每一下抚摸都温柔熟练,早已摩挲过无数次。
他见黎非始终冷着脸不说话,也不在意,只道:“雷修远,胡嘉平,这两人应当是当年中了青城森罗大法的夜叉。青城贪恋海外未知的力量,竟与夜叉勾结,去向海外带回了这丫头,诸般布局只为一己之私,幸好我们发觉得早,断了他的狂想。”
“这事很恶心,所以我一直在挑你的刺。”
他言辞中侮辱青城仙人,黎非终于有了反应,转头森然道:“肚量狭小之辈,永远也不能理解何谓广阔。你的眼中非黑即白,永远只记得仇恨,永远只知道防备警惕,真是可悲!”
他的人生是一团团大小不一,如烈焰般的欲望所拼凑,每一步都在追随着自己的念想。朋友、心爱之人、权力……他不停地渴求着,也不停地失去着。
翠玄仙人不过一笑,旁边数位老仙人也都笑了起来,反而赞叹:“哦?海外异类竟也懂这些道理,不简单。那竹卷上说绝色女子汲取山川灵气,这孩子容貌端丽,体带异香,还将震云子的灵气吸干后杀害,应当是同一种类了吧?翠玄,把她带回门派的话,只怕如上回一样招来灾难,不如带去白边之崖?”
纪桐周替她将妃红的芙蓉扶正,慢慢从袖中取出一柄破旧的折了好几根梳齿的木梳,替她理顺耳畔的碎发。黎非一见这木梳,不禁盯着看了半日,只听他道:“或许你说的有道理。”
翠玄仙人摇头,冷道:“她既为异类,便该立即除掉才行。不过两只夜叉逃逸在外,终为大患。还是先将她困住,放出风声,等那两只力量大减的夜叉一同落网,再行处置。”
这露骨而极具侮辱的言语令黎非面色苍白,抿紧双唇,她定定看着茜色的窗纱,什么也没说。
其他老仙人们顿时纷纷反对:“怎么能杀掉?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得知海外的秘密,我等盼这天盼了许多年!”
纪桐周骤然抓紧她的领口,见着她变得警惕的表情,他反倒冷笑一声,凑过去贴着她耳边沙哑地问:“你以为我要做什么?你已经脏了,我没兴趣和雷修远共用一个女人。”
翠玄仙人大怒:“你们莫非忘了白边之崖被灭门的惨事?!他们就是抱着与你们同样的心思,才会一夜被屠尽!异民墓本就毫无意义,若非四位掌门不忍,早就该将它付之一炬!”
黎非神色冷静:“我对你残忍?我什么也没给过你。其实你心底知道这种行径很恶心,所以一直对我故意挑刺——我不喜欢你,我高高在上,我伪善,你出卖我,想要我的命是合理而且大快人心的,心里好受些了?”
如今无月廷中除了四位掌门,便是翠玄仙人资格最老,更兼他如今能用出森罗大法,地位自然不一般,众仙人不得不停止与他争论,无奈地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