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行驶得四平八稳,在秦一舟的布置下,暗中跟踪的几台车被耍得团团转,已经在上一个路口跟丢了。
街边逐一掠过的风景,也从方才的仓促,渐渐回到了和缓的频率。
此地与尤州雾镇不同,饶是都由叛乱组织把控,九江城却明显比尤州繁华得多。
尽管之前作为维冈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几乎名不见经传,可同样是经过政府悉心建造,运作完善的城市。
加之当初被占领时,压根没动过多少重型武器,一大批建筑得以完好保存下来,宛若这里什么灾祸都没发生过,缄默而冷清。
街上偶尔经过三两个行人,基本都是叛乱组织内部、或边境上向其投诚的普通人。
抹去了良知,才能有幸获得一方喘息之地。
更多乌云聚集过来,笼罩在车顶,暗沉沉的天空不断向下压,压得让人心头不畅快。
邵揽余缓缓开了口,不知是对谁讲。
“占领九江城的组织叫北图塔,以前的头领是个素食主义者,不杀动物也不爱杀人,一心只想做生意。”
“他原本想与维冈议和,让九江城作为进出口贸易中转站,发展养殖业,但段斯昂为了自己,主动把九江城割让出去,放弃了一座城的人。”
邵揽余不高不低的声音,无孔不入回荡在车厢内,其所述内容,搭配着窗外景致,仿佛将过往画面生动地跃于眼前。
彼时段斯昂刚刚坐上首领位置没多久,一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妄图胜任一区之首,光想想都知道会有多少不服的人。
那段时间他没少被人使绊子,为了让自己站稳脚跟,段斯昂果断打起了歪心思。
凑巧北图塔派人前来议和,段斯昂借着议和的名头,暗中与对方进行不正当勾结。
而当时北图塔内部其实也已开始分崩离析,出现了不少矛盾纷争。
理念不合的缘故,许多人对于那位素食主义者的统领感到不满,议和示弱这一举动,让矛盾彻底爆发。
下边人合起伙来,逼原先的头领退位,转而支持另一个叫刘水淼的人。
段斯昂与刘水淼暗度陈仓,刘水淼愿意用自己的势力协助他,清理维冈政府那些居心不良的人。
唯一的条件是,北图塔需要一座空城。
两人沆瀣一气,九江城作为牺牲品被送出去,未使用一枪一弹的情况下,城池不攻自破,城内血流成河。
言罢,车厢里寂静到了有些令人惊异的程度。
司机与秦一舟都在专注干各自的事,费慎明白,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默然良久,回想起了之前遥迦说的话。
遥迦说,没人管他们,也没人来救,好像全世界都忘了,有一整座城的人正在饱受生死的苦难。
现在想想,怎么可能有人来?
九江城百姓们曾经视为庇护所的政府,视为保护伞的人,才是真正将他们拱手送出去出去的罪魁祸首。
见他不吭声,邵揽余又道:“当初在栾河道黄石山上的人,是你吧?”
费慎微怔,对这个问题感到出乎意料。
并非意外邵揽余能猜到真相,对方应该很早前就调查清楚了,只是双方心照不宣没提起而已。
让他意外的是,邵揽余问话的时机。
不是在郁南镇,也不是等事情结束以后,而是刚刚说完九江城的此时此刻。
“在场的另一拨人,是你安排的吧?”
费慎学着对方的语气,不答反问。
话刚出口,他却蓦地顿住,大脑里一阵醍醐灌顶,骤然意识到了什么。
只听邵揽余十分坦诚道:“是我安排的没错,上次往栾河道走,也是为了和段家的这笔生意,只不过我当时后悔了,没想到后面他们锲而不舍地一再加注,弄得我都不好意思拒绝。”
“要不你替我想想,”他似乎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为什么这么急?”
费慎脑子里嗡地一声,如同被人敲了记闷棍,一阵耳鸣突起。
游轮爆炸、九江城、维冈、北图塔、栾河道以及这场军火交易……
从头到尾,全部事情再次串联起来,从模糊到清晰,在他脑内形成了具体框架。
栾河道上,邵揽余故意安排人埋伏,是为了让段家误以为合作关系暴露,以正当理由毁掉先前的交易,并借机狠狠压榨对方一笔。
段家再次开具更为丰厚的筹码,于是有了这一趟海上之行。
但中途邵揽余找到费慎,让他也参与进来,过程中一步步丢出各种细碎的线索,使得他不停猜测,不由自主地去挖掘更多秘密。
到了郁南镇,又放任他去和遥迦等人接触,便是为了引出遥迦口中九江城的过往。
直至最后,再亲眼目睹这场交易进行。
费慎之前沾沾自喜以为,邵揽余对自己的态度是从防备到试探,确认值得拉拢后,再一步步交付信任。
可背后的真相却是,他从未脱离过对方给他设定好的框架,依然是邵揽余精心拿捏的暗棋,一颗用来报复段家的棋子。
因为段斯昂购买军火的目的,是为了向科谟发难。
邵揽余要对付的也不是柏苏,而是维冈和段斯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