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慎很疼。
看见苏琅眼泪的刹那,腹中疼痛顷刻抵达了要命的程度。
他双腿颤栗着跪坐下去,汗液渗进眼里,脸色煞白,已然不清醒了。
然而房内的动静仍旧不断传入耳中,苏琅滑下男人膝盖,身体无力地坠倒在地。
邵揽余掸掸衣袖,掸去月光里并不明显的灰尘,从容不迫跨过地面的苏琅,走向开了条缝的门边。
对于突然出现的费慎,他似乎一点也没觉得意外。
拉开房门再随意关上,邵揽余微弯腰,准备触碰对方头顶。
只是到一半,又莫名停下了动作,眼底浮现对费慎满头汗的嫌弃。
费慎抬起下颌,双唇一张一合,努力想要说点什么。
邵揽余右手绕到他颈后,指尖摁住某个地方。
费慎心脏陡然悬紧,以为自己终将步苏琅后尘时,目光蓦地陷入昏暗,失去了意识。
半个月不到,费慎第三次从昏睡中苏醒。
思维慢了一拍,许久后,他缓慢偏头往床头柜看,柜上不见沉香盒,连床头柜样式都变了。
这不是他原本住的房间。
费慎没有心情再思考自己又到了哪里,所幸一觉醒来,腹部绞痛减轻,只余下些隐隐约约的不适。
四肢有点酸痛,他慢吞吞爬起来,想找水解渴,一只玻璃杯递到了眼前。
“原本的房间暂时不能住, 给你换了间新的。”
如同掌握了他脑子里的想法,递水的人回答了方才的疑问。
费慎却看也没看,一巴掌挥了过去。
动作迟了,指甲盖只碰到坚硬的杯壁,杯子被人抢先一步收走。
邵揽余将玻璃杯放去旁边,若无其事说:“你喝不了水,这是药,如果药洒了,可没人会像我这么好心,给你准备下一杯。”
费慎掀起眼,恶狠狠盯住他,口中质问的话就要呼之欲出。
可一旦凝视着邵揽余的脸,那张似乎怎么都不会有情感波动的脸,他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
尽管只相处了几天时间,费慎却轻易能感知得到,苏琅对邵揽余有着十分不一般的浓厚感情。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亦是她短短二十年的生命中,为数不多把她当成真正的人对待的人。
她想学香,他便请人教她制香。她喜欢白色,他让人给她买的衣裙就全是纯白。
而当初苏琅被救回来时,邵揽余才刚刚顶替父亲的位置。
邵家人没有善类,外面更多虎视眈眈想要趁机分一杯羹的人,前有豺狼后有虎豹,邵揽余这几年过得并不轻松。
她是看着他,以及陪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互相信赖多年的同伴,邵揽余可以毫不犹豫地亲手处置。
那对于其他人呢?
费慎后知后觉,身体往床角内缩了缩,眼睛不受控制地去看邵揽余的手。
邵揽余的手很白,和他人一样白。指骨颀长,骨架却不小,白皙的皮肤找不见毛孔,初看会误以为这人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然而很少人知道,他手心生了无数枪茧,为了不影响握枪的手感,经常一层又一层将其生生磨去,触碰起来格外粗糙。
苏琅担心他手疼,四处找最好的药膏备着,又怕他忘记,便时不时随身携带提醒他涂抹。
昨晚却是这双手,不留情面杀了她。
分明在剧痛的支配下,费慎听觉视觉都是模糊的,但黑暗中的那些画面,犹如一把刻刀刻进脑海,每一帧细节都清晰无比。
邵揽余用三根手指,巧妙地捏住苏琅后颈,颈椎受压过载,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旋即被那只手向上猛推,尖锐的断面插入脑干。
整个过程不到五秒,噩梦一般,一遍遍在费慎大脑里循环播放。
邵揽余见费慎离床边越来越远,眉毛动了动,顺着对方视线下移,看到了自己搭在扶椅上的双手。
略一思忖,他嘴角微提,轻飘飘道:“放心,小孩骨头软,我不喜欢碰。”
玩笑的口气让情绪压抑到极致,费慎终于爆发了。
他倏地向前扑去,意图抢走邵揽余别在腰侧的枪,可惜之前每次都慢一步,这回也不例外。
对方只是漫不经心一动,就避开了他拼尽全力的攻击,且不知不觉被枪托击中肘后,整条手臂登时发麻发疼。
邵揽余起身,把枪换了个位置,指指玻璃杯:“马上天亮了,把药喝了,别忘记我们昨天的约定。”
不待费慎说话,他离开了房间,好像没什么兴趣再继续待下去,走得很是果断。
背影消失在门后,费慎注视了许久,腹部隐约的疼痛变得密集,他没敢再犹豫,移到床头柜边,端起玻璃杯仰头灌下去。
无色透明液体是意想不到的苦涩,他皱着脸,将杯子摔在了地上。
费慎带好白色口笛,如约在上午赶到了后庭院。
今天不像昨日那样热得让人发慌,室外刮起凉飕飕的微风,整座院子的荼靡树随风晃动。
费慎踏着一地绿叶,在距邵揽余半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几个小时内,对方又换了套衣服,肩上背了羊皮枪套,黑色手枪放于腰侧部位。
他静默地站在邵揽余背后,目光锁定枪套,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