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天黑得早, 几位路上辛苦,今日便早些歇下吧。”
宁清寒将几人一路带至池疏所住的天剑峰,她做事一向细致周到, 早在来时路上给弟子传过消息,整理出了三间厢房,特地将他们的住处安排在一起。
“我观风向似乎又变了, 夜里怕是要落大雪, 你们初来乍到,可能还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
宁清寒边说着,从芥子袋里取出三只铜铃, 分别交到三人手中。
“夜里风大, 外面天寒地冻,若非必要最好不要出门。如需要御寒的衣物或是吃食什么的, 可摇此铃,阿疏会为你们送来。”
铜铃为逍遥宗特有,与天衍宗的纸鹤作用差不太多,都是用来通信联络, 唯一不同便是有距离限制。
但只要他们身在宗门内, 无论何处,池疏都能收到铃声的感应。
姜屿觉得自己可能用不太上, 收下铜铃后随手系在腰间,暂且当成了摆设。
梦境中时间流逝的速度要快许多, 眨眼间天已然黑透。
抬头望了眼阴云重重的夜空,姜屿忽然泛起一阵淡淡的困意, 紧跟着眼皮发沉, 上下打架。
意识到情况不妙,姜屿赶紧拍了拍脸颊竭力保持清醒, 拉着谢知予,压低声音,悄悄咬着耳朵。
“在梦里待久了会犯困吗?我突然有点儿想睡觉,不会等我闭了眼就一睡不醒吧?”
两人间的距离挨得很近,少女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就像一片羽毛轻扫而过,耳廓随之泛起湿热痒意,谢知予眼睫不可自控地抖了一下。
“不会。”谢知予缓了缓,待身体异样平复,轻声回答她:“哪怕身处梦中人也是会感到累的,困很正常,师姐无需担心。”
听他这么一说,姜屿顿时安心多了。
宁秋和池疏尚未清醒,到了相应的时间点便各自回房歇息。
困意汹涌袭来,受梦境影响,姜屿已经昏昏欲睡。
“撑不住了,我先去睡一会。”姜屿揉着眼眸打了个哈欠,强撑着精神开口:“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见。”
谢知予点头,目送着她回房,直到她合上房门才挪开视线。
北地的夜晚并不寂静,寒风笼罩,带着凛冽的呼啸声,凄厉刺耳,月亮隐在厚重的云层中,只筛透出一点光亮,并不足以让人感到温暖。
宁清寒说得没错,入夜后果然飘起了大雪,漫天雪花如飞絮纷纷扬扬散落。
按理说,梦境对谢知予的影响应该不大,或者根本没有,但也许是见姜屿哭得太真情实感,竟让他心中生出了一丝动容。
在大雪中安静伫立良久,谢知予低下头,指尖轻柔触上右手腕间银镯。
在他分神间隙,离恨溢散出一团黑气,悄无声息地附在耳畔,仿佛与他心灵相通。
“你在想你娘亲,对不对?”
随着话音落下,眼前景象骤然转变,从霜雪覆盖的逍遥宗转瞬变幻成花香鸟语的南诏王宫。
谢知予看见六岁的自己和桑月回一同坐在秋千上,蝴蝶围绕着他们翩翩起舞。
那黑气还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我一直觉得和我们相比,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个。光厉害有什么用,你在这世上爹不疼娘不爱的,连个愿意和你交朋友的人都没有,不觉得自己其实很孤独吗?”
它一口气说了很多,谢知予却好似什么也没听见,琉璃般浅淡的眸中不见半点波澜,平静地望着秋千上的人。
在南诏,所有父母都会为自家孩子铸造一件银饰,雕刻上蝴蝶,不仅是对先辈的尊敬,也寓意着消灾辟邪,保佑孩子平安长大。
桑月回也是南诏人,自然知晓这个习俗,亲手打了只银镯。
她将银镯给小谢知予戴上,揉了揉他的脑袋,细心嘱咐。
“银镯上的蝴蝶是娘亲花了好几日才学会,亲自刻上去的,你要好好戴着,万不可随意取下。”
随着谢知予年岁渐长,桑月回清醒的时间却越来越少,这是他们母子之间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刻。
为了铸造这只银镯,想来应该断断续续花费了桑月回不少时间。
谢知予眸光微微闪动了几下,指尖还搭在银镯上,贴着雕刻的蝴蝶花纹细细摩挲。
那黑气好似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再次凑到耳边。
“你该不会觉得她是爱你的吧?就因为一个镯子?她爱的明明只有言祁渊,你只是一个附属品罢了。”
“再说她爱你又如何,还不是抛下你去死了?至于言祁渊,你相信他说的爱你吗?”
“他口口声声说着对不起你们母子,他说会补偿你,但是结果呢?还不是下令把你扔进了万毒窟。”
它的语调嘲讽,声音里裹挟着浓稠而强烈的恶意,像一柄带毒的刀刃,笔直扎进心口。
若换了旁人,早就被击溃了心防。
但谢知予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他的心静如止水,这些话甚至无法激起水面的一丝涟漪。
那黑气知他冷心冷情,早料到如此,倒也不着急,只将周围的景象又变幻了一番。
热闹繁华的街道,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谢知予不久前才在姜屿梦中见过。
“他们嘴上说着爱你,但实际还是把你抛弃了,爱不过是用来伤害你的借口。”
“你看——”黑气趴在谢知予肩上,拉长语调,示意他看向道路对面的成衣店,“就连她也在骗你。”
谢知予抬眼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