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羽这才转过身来,盯住他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是我想赢。我总想在他面前,在大山粉雪上,再正经赢一次。就好像这样就可以抵消掉当时……”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也不需要说完。
梁牧也开口道:“池羽,你知道我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我很感谢你,为了我和我们的电影,去参加比赛。可你不需要去哈希勒根,你也不需要赢。对我来说,你足够好。从我遇到你那一刻起。你不需要改变,不需要努力,不需要做任何其他的事情。”
从……遇到他的那一刻起。
池羽问他:“在……the board shop?”
梁牧也摇摇头,说:“再往前三年。”
在熠川的葬礼。
现在一切都变了。他不必总挑战自己,再到遍体鳞伤,才能换来爱情和荣誉。哪怕整个晚上他都如坚硬的茧一样封闭自己,梁牧也的手一直放在他手腕上,手臂交叠,像长久的,温柔的拥抱。他竟然可以后退一步。
池羽转过身来,和他对视。良久,他眨了眨眼,像是在微微点头。
“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池羽解释说,“这次比赛与否,和他没关。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他也报名了。我就是为了自己。”
梁牧也选择信他。他斟酌再三,还是开口,轻声问:“池羽,那三周之后,revelstoke还有一站。正好在《攀》首映式前两天,我们来得及。你想去吗?”
滑降中国的大山,滑降未名峰是池羽的梦想,把这件事拍成电影则是他自己的梦想。他不想重蹈覆辙,以“池羽的梦想”之名绑架他真正的梦想——去fwt比赛,在银白世界驰骋,在粉雪里畅滑。
“嗯,我还是想试试。” 池羽收紧双臂,紧紧抱住了他,把头放在他脖颈之间。
梁牧也以他看不见的幅度,暗自呼了一口气。还好。
又过了很久,久到梁牧也以为他都睡着了,池羽突然又说:“计划不要取消。等一个月之后,再评估,好吗?”
梁牧也点点头:“好,听你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轻轻开口劝道:“明天别滑了吧,休息一天。”
“本来就三周准备,现在还滑成了那个烂样……”池羽的脑袋还埋在他颈间,嘟囔着含混不清地表示抗议。他声音很闷,挠得他脖子发痒,很像大型犬科动物。
“想不想去约会。”
嘟嘟囔囔声停止了。许久后,那颗圆圆的带着刺的脑袋上下动了动,是在点头。
入夜之后,池羽听见,那个人以为把自己哄睡以后,又轻手轻脚地下床打电话。有时候说英语,有时候说中文。他猜,是梁牧也要告诉所有已经确定下来的合作伙伴和赞助商计划改变。他在温热的被窝里面轻轻叹了口气。
*
三周一眨眼就过去,随行两位摄影师按计划返京,梁牧也让他们等消息,自己陪池羽再飞去雷佛斯托克比第一站资格赛。池羽在特伦勃朗的备赛状态比最初那几天是稍微好了一点。
他十到十五岁的对手是队友,之后选择滑大山野雪,所以十五到二十岁对手是大山。而二十到二十五岁,他的对手则是自己。以无限耐心和恒心应付生活中的变数,他能撑过来一次,两次,就一定能撑过每一次。
来到雷佛斯托克的第一晚,梁牧也给他准备了个小惊喜。
池羽左手提着板包推开airbnb的门,便看见客厅热热闹闹,是高逸、向薇薇、程洋、程洋的新男友,还有之前在梁牧也公寓聚会的另外两位爱滑雪的朋友做好了饭,在等着他。
“亲友团。不过,别太有压力。他们说赶着周末来抓粉,顺便给你加油。”梁牧也靠在门框上 ,拿着他另外一个板包,很放松地说。
池羽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大概就是从那天起,他的训练稍微来了点感觉。看着他在大跳台连double cork 1080都轻松飞出来了,梁牧也的心都在滴血。作为一名出色的纪实摄影师,看到好故事就打开摄像机和吃饭睡觉说话一样,是生存本能。
只因为他三周前就做了个无比艰难的决定。他决定在池羽训练的时候,把所有摄像设备都关机。只要摄像机在转,选手就有压力。这跟他在cmdi为什么不怕潘一格做“飞天”动作那一段是一样的道理。他知道这段时期对池羽来说很敏感,只是希望排除任何外界因素,让他调整到最佳状态。然后,对于去不去未名峰,能否按原计划拍电影,再做出决断。
比赛举行的场地是麦肯齐峰的南面。这里常年属于无人巡逻的道外区域。在过去两周内,雷佛斯托克迎来足足二十多英尺降雪,四十多名巡逻队员连续三天轮班作业,扔了800多个炸药包,才把这南面峰的雪崩风险管控做好。
赛前两天,池羽在旁边自己滑,就听见炸山声音不绝于耳,反倒觉得心安。他摘下雪镜,眯着眼睛往对面一看,mac daddy face在蓝天映衬之下,险峻得异常整齐,像一刀切出来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