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黄昏的光把屋子切割成正倒两个三角。梁牧也在暗处,和黎向晚的新摄影助理小严一起收器材。
小严刚刚收到一半,便小声问他:“梁老师,我想去找他要个签名,一会儿回来再收尾,可以吗。”
梁牧也抬起头,有些诧异。他往靠窗那头一看,池羽在明处,身边确实已经围了很多号人。有自己工作室的,也有化妆和布景组的人。大家都十分敬业,等拍摄结束之后才排着队找他说话、送祝福、要合影和签名。其中更是有滑雪爱好者,把全家的雪具都拉过来了,每件衣服、每块板、每个头盔和雪镜上面都要他签名。
池羽换下拍摄时候的衣服,穿回了一件黑t恤,外面还是罩着昨天那件浅咖色的廓形休闲西装。他原本的衣橱里面根本就没有任何所谓的时尚单品,梁牧也猜,那一定是张艾达请造型师给他搭配的。外套宽松但质感很好,弯下腰的时候,每一寸布料都很完美地贴合他的身体。
阳光穿过他定过型的微卷的黑发,让他的剪影看起来毛茸茸的。池羽的左脚还是穿着厚重的步行靴,没法蹲着。还是梁牧也边收机器边给他那个小助理使了个眼色,指了指角落里一个小凳,是布景组组装亚克力‘冰’的时候垫脚用的木凳。
要签名的东西在水泥地上整齐排队,助理一件一件给他递过去。而池羽就坐在那个小板凳上,以膝盖作台面,低着头一件东西一件东西签。
小严见梁牧也光愣神不说话,以为他是要拒绝,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梁哥,我今天是身负重任,羽神基本不怎么来国内的,我哥们儿听说我们工作室给他拍广告,特意让我把他的头盔带过来要签名。”
梁牧也这才反应过来,说:“哦,你去吧。”
池羽上一次在国内谈滑雪还是十四岁时候池勉介绍他去录节目,如今这项运动在国内更加普及,随着申办冬奥成功,滑雪场的盈利额每年都在增长。有了冠军的头衔和阿勒泰那一场比赛的曝光,他比起去年来拍速迈广告那时候更出名了,走在路上都被认出来好几次。他从不觉得厌烦,只会感激陌生人陌生的好意。
过了一会儿,小严也拿着签名兴高采烈地回来了,还在他眼前炫耀似地晃了晃:“谢谢梁哥,任务完成。”
照片是金色记号笔签的,池羽一看就是用右手,中文签名线条流畅,“羽”字带两个圈圈,显得很灵动。每一个都签名长得一模一样,一看就已经反复练习过千百回。一切都那么的合适,那么的顺其自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臂。肌肉绷紧,又放松,再绷紧。任何痕迹都没有留下。
“挺好的,”他说,“你先回去吧,器材柜我锁就行。”
最后一位粉丝也走出屋子那一刻,池羽从地上站起来,掸掸灰尘,主动跟他说话:“梁牧也,我那天给你的东西,你……看了吗?”
梁牧也实话实说:“还没有。”
池羽想了想,开口道:“那个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我觉得对你,应该也会有意义。我还是希望……你能看一下。”
梁牧也点点头,仍在低头鼓捣他手里的聚光罩。刚刚拍摄时,他让灯光师换上30度的蜂巢罩,现在30蜂巢罩卡在了聚光罩前端的卡口,怎么拧都卸不下来。他右胳膊不太方便发力,正用左手跟器材较劲,就低头许诺道:“我会看的。”
池羽走出夕阳的光圈底下,走近他面前,仍是坚持道:“牧也,我觉得……你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
梁牧也这才抬起头。
和他一对上目光,池羽觉得他心脏按不住地跳,可他仍是坚持说:“我想说的事情,真的跟咱俩没关系。我不想谈咱俩,只想谈熠川。你走的时候,我其实就整理了一下,想亲手给你的。但后来……总之,就是很突然。我曾经觉得就算了,我没有这个资格再跟你说以前的事情。但是过了几个月以后,又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但是那个时候想联系你,已经联系不上了。”
自己印象里,似乎池羽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他是在努力认真表达自己的意思,从语气到态度都诚恳,不像是有其他企图。梁牧也看着他,心脏沉沉的,心跳也错了一拍。
若一切如他所料,事情按他所预料的推演,从动机到结果尽在他掌控当中,他当然平静,平静得如同临别那个夜晚。可他猜错了。得有一两秒钟,梁牧也突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池羽见他不说话,觉得有点希望,便继续说:“昨天我说的话太自私了。其实生日不生日的也无所谓,但我确实是有个愿望,我想给你看属于他的东西,想你讲讲关于熠川过去这两年,因为他曾经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到底是在一起滑了两个冬天的雪。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