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贞生一抬手,勤务兵立刻拿了他的外套佩枪过来,白玉蝶熟稔地替他穿好,仔细相了相,绽出一个明艳的笑容:“既然还有工夫,我也送一送你。”不等薛贞生答话,便转身进了内室,取出一架琵琶来,在堂前盈盈落座,俯身之际如风荷轻举。
他一页一页翻看,忽然神情一肃,将一份电文逐字看过,搁在了面前,远远端详了一阵,按了值班秘书的电话:“你进来一下。”
“军务嘛。”
“处座。”值班秘书习惯性地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白玉蝶仰面一笑,眼波妩媚至极:“走得这么急,也不先告诉人家一声!”
蔡廷初将那份电文向前轻轻一推:“这封电报是谁发的?”
“嗯。”薛贞生说着已站起身来,在她腮上轻轻抚了一下:“乖,等我回来,送件大礼给你。”
那秘书拿起来看了一遍,道:“是作战处。”
白玉蝶一愣:“今天?”
蔡廷初语意微重:“作战处的谁?”
薛贞生忽然抬腕看了看表:“还有半个钟头。”
“呃……”那秘书愣了一下,见蔡廷初神色沉郁,不由支吾起来,“不知道,只知道是双重加密,直接发给霍师长的。我现在去查。”
白玉蝶拧了下腰肢,又替他斟了杯酒:“那你什么时候走?等戴季晟打下嘉祥?”
“不用了。”蔡廷初摆摆手,“你出去吧。”
“我既然敢下这个注,自然有不蚀本的法子。”薛贞生蓦地在她腰间掐了一把,“他吃不了我,你才行。”
加密前的电文很短,只有七个字:获梼杌,就地处之。“梼杌”是作战处给戴季晟的代号,“就地处之”,是最简单利落的法子。只是,授意发这封电文的人是他想的那个人吗?那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白玉蝶轻轻抽开手,袅袅婷婷坐到了他的下首:“你就不怕将来鸟尽弓藏,戴季晟再翻回头吃了你?”
蔡廷初拉开办公桌右手的抽屉,里头放着一本德文版的《近世代数》,他翻开书套,从夹层里抽出个小巧的米黄色信封。
“你这回是拿定主意了?”耳畔呵气如兰,一双涂了朱红蔻丹的纤纤玉手紧跟着搭在了他肩上。薛贞生转着那只皓腕上乍看过去不甚分明的玉镯,淡笑着呷酒:“再不下注,牌都要打完了。”
桌上的内线电话,拿起,却又放了下来。他不是一个朋友,是长官,是总长。
虞军在沔水的江防仓促之间已显疲态,沣南精锐一路渡江北上,另一路迂回向西进占龙黔。龙黔守卫空虚,掌控西南门户的薛贞生亦不作拦阻,短短一月之间,端木钦已将孙熙年的部队挤到了龙黔西端的犄角;而东南毕竟是江宁政府命脉所系,一直都有重兵布防,且唐骧缜密沉稳,进退有度,虽然戴季晟的主力已经逼近嘉祥,但邺南的战事还是被他慢慢拖进了僵局。
总长,没有私事。
一纸协定墨迹未干,沔水战端已起。江宁政府和沣南戴氏各执一词,指斥对方挑衅在先,蓄意破坏和平协定。学堂报馆里的先生们还想条分缕析辨个是非曲直,旁人的目光早已被瞬息万变的战局所吸引。
无论他知不知道,昨晚的电文都可能出自他的决断,甚或就是他本意——战场上,什么样的意外都可能出,什么样的交代旁人都只能接受,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仿若一场脱胎换骨的醉梦,醒也醒得缠绵悠长,致娆撑起身子,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裹了晨褛走到镜前,只见镜中的人,睡眼惺忪之余仍是满面的红粉绯绯,羞意一盛,忍不住便低了头,却见妆台粉盒下压了一张桃花笺,上头几行秀挺的行楷录的恰是一阙《千秋岁》,她越看面色越艳:“欢极娇无力,玉软花欹坠。钗罥袖,云堆臂。灯斜明媚眼,汗浃瞢腾醉……”
那他拿了这封信出来,就不单是他私自送顾婉凝去沣南的事了……于他而言,最稳妥的,就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睁开眼,正瞥见他清俊的侧颜,微微飞扬的眉梢撩拨得她心尖微融,灼亮幽深的眼眸却辨不出情绪,他似是察觉了,撑起身子淡淡一笑,探手从枕下抽出一件物什来,致娆看时,却是一条寸许宽的桃红缎带,她一怔,那一抹柔滑的桃红便落下来,依依遮住了她的眼,她半是明了半是犹疑地唤他,却已被他揽了起来,把那缎带松松绕了个结,奖赏似的吻在她耳际:“乖。”眼前一片绮丽艳色阻挡了视线,其他的知觉便格外清晰起来,他的每一分碰触都叫她乍惊乍喜又难以忍耐,渐渐地,她的意识模糊起来,再分辨不出欢愉和难耐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