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霍仲祺垂眸笑道，“父亲，从小你们就跟我说，要把四哥当成自己的亲哥哥，现在你告诉我，他是个‘外人’？”
杨云枫扔下的那个小勤务兵丢了浇花的水壶，麻利地跑过去，隔着外头的镂花栅门就是一阵叽哇乱叫。马路上刹停了一溜汽车，前头的敞篷吉普上跳下两个戎装抖擞的年轻尉官，一个呼喝着安置岗哨，另一个快步跑向后面的一辆乌黑锃亮的雪佛兰suburban，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明绿的梧桐树影摇碎了一地春阳，车里的人欠身而出，肩上的军氅被风荡起，腰际的指挥刀金光闪耀。
霍万林默然了片刻，沉沉一叹：“你啊，怎么就长不大呢？邵朗逸已经向参谋部请辞了，你知不知道？”
云浦这边一向安静，可这会儿才吃过早饭，马路上就有连串的汽车鸣笛声。方青雯眉梢一挑，朝花园里招呼了一声：“锁子，去看看外头怎么回事？”
小霍蹙了下眉：“为什么？”
顾婉凝微微低了头：“他没有说，可我知道。”
霍万林眼中微露嘲色：“他要出国去念书，补他的学位，你信不信？”
文嫂面色一喜：“四少这么说的？”
霍仲祺闻言微微一怔，莞尔道：“朗逸要做什么我都信。”
婉凝盈盈笑道：“快了，仗要打完了。”
霍万林冷笑着起身：“一个女人陪了你几天，就让你这么死心塌地；一个女人，他就逼走了邵朗逸……你四哥的城府，再过二十年，你也探不到！”
吃早饭的时候，文嫂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四少这一走，什么时候才回来。”
霍仲祺不可思议地看着父亲，强自压下眼中的愠色，半晌才道：“父亲，是不是为了霍家的前程，你什么事都可以做，所以，你也这么看别人？”
她看了许久，把东西一样样放回去，锁进了妆台的抽屉。
霍万林脸色一变，刚要开口，霍仲祺忽然笑意寥落地问道：“您也不必和我绕圈子了，您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除了她，其他人都已经签字用印——那条匣里还立着一枚小印，用隶书刻了她的名字，和他的私章相仿，只是纹理一阴一阳。
霍万林平了平心绪，温言道：“你祖母年纪这么大了，唯一惦记的就是你的婚事。你母亲跟我商量过，她很喜欢致娆……”
条匣里存了两份素红织金云锦底的婚书，她同他的名字、生辰、籍贯齐齐挨在一起，后头还缀着一句“芝兰千载，琴瑟百年”，证婚人的名目后头，一个是唐骧，另一个居然是乐知女中的校长潘牧龄，饶是眼眶微热，她仍是忍不住一笑。
“父亲！”霍仲祺也站起身来，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没有结婚的打算，我也不会娶致娆，这件事就算了吧。您要是没有别的事，我晚上还有点应酬。”他说罢，转身要走，却被霍万林沉声叫住了：“站住，这不是你想不想的事！眼下的局势究竟怎么样还未可知，你和致娆结婚，霍家可进可退，就算浩霆忌讳你，也要顾及谢家的情面，你给我好好想清楚！”
枕边温热的气息仿佛还在，他的人却已走了。她的手探到本该空落落的枕上，却忽然触到了什么。顾婉凝睁开眼，只见枕上放着一个锦绣错金的条匣，她拨开牙扣，只看了一眼，就咬住了唇。
霍仲祺背对着父亲，笑着耸了耸肩，径自推开了书房的门。
虽然还未满周岁，摇篮里的惜月已经显露出女孩子特有的清秀了，这样漂亮的宁馨儿，偏偏……他这样想着，心头忽然一跳：要是他们也有个女儿，不知道有多漂亮。
霍万林见他这副腔调，不由怒道：“你给我站住！”
虞浩霆在一一背上轻轻摩挲了两下，心底泛起一股异样的温柔，这温柔又叫他觉得伤心——要是他们那个孩子还在，现在，他真的就能教他骑马了。
霍仲祺回头一笑：“怎么？您还要把我关在家里吗？”
文嫂闻言犹疑着蹙了蹙眉，却终究没有开口。
马腾候在外头，听见师座被他爹吼，也不敢多嘴过问。直到上了车，觑见霍仲祺脸色不好，才乐呵呵地试探：“师座，您不去见见顾小姐啊？”
虞浩霆微微一笑：“是个乖孩子？那性子倒是像朗逸。”
霍仲祺没有答话，马腾也就识相地闭了嘴。过了好一阵子，后头才传来霍仲祺有些低沉的声音：“以后记住，顾小姐的事不要在别人面前提。”
文嫂谦敬地摇了摇头：“小少爷很乖，惜月小姐现在也不爱哭了。”
马腾惊诧地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忍不住撇了下嘴，师座这喜新厌旧的劲头也太快了吧？想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虚着声音唯唯诺诺地问：“……您是不是嫌顾小姐带着个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