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好久没唱过了,唱得不好,你可不许笑。”小霍低低清了下嗓子,试着开口,正是一段温存流丽的《山桃红》:
顾婉凝嘴角犹噙着一滴眼泪,声气如叹,笑意荒凉:“好啊。”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从前习惯的调门如今却嫌高了,他胸腔里骤然一痛,竟唱不上去,别过脸轻轻咳嗽了一声,赧然笑道,“……看来是唱不成了。”
霍仲祺抚着她的头发笑道:“嗯,我就是吓唬吓唬我家里,我父亲最老谋深算的,他肯帮四哥,就一定没事。你好好睡一觉,等明天早上醒了,就没事了。我保证。”他揽了她倚在自己胸口,“睡吧。”想了想,又笑道,“我唱一段《惊梦》给你听?”
唱不成了。
顾婉凝在泫然中蹙眉看了看他,突然惶恐地摇头,“你不要回去了。”
他是真的想带她走,义无反顾地众叛亲离,也未尝不是一种痛快。何况,他有她。他做错过许多事,辜负过许多人,可只有她是镌在他心底的。他拼力去藏,却成了一场欲盖弥彰。他什么都不怕,他甚至不怕在旁人眼里,他这样做,十足十是个小人。可他怕她看轻了他,他只怕她看轻了他,怕她觉得他卑污龌龊,怕她鄙薄他的心意。
霍仲祺默然听着,拿手帕去拭她的眼泪,柔声道:“婉凝,先不哭了,你放心,我有法子。父亲要是不听我的,我就回沈州去,看他怕不怕!你知道的,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儿子,我闹起来,他们什么都得答应。”他说着,微微一笑,“我父亲都肯让我陪你出国去,乖,不哭了。”
可她居然应了他。她说,我的事,总是要麻烦你。天知道他有多愿意找一辈子这样的麻烦!她对他嫣然一笑,便叫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然而,这一刻,沾湿他掌心的泪水却让他知道,或许他真的能带她走,或许他也能让她过得快活,但是她心上的一点缺憾他补不了!夜阑人静,午夜梦回,那缺憾会蜇得她心疼。那缺憾,他补不了。四哥过不了这一关,她跟他走,也不会快活;四哥过得了这一关,她却又不必走了。她说:“我并没有想要和他结婚,所以也不会和霍家有什么瓜葛。我这样的人,很快——就没有人记得了。”她是为他打算,又何尝不是为他呢?可是她明不明白?若是这样,他这一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能为他做的,不过是让他放心而已。她才一说“好”,他便如释重负。她酸楚得想哭,可她不愿意让他看见她哭。他那样一个人呵——是可伤不可退,宁愿死,也不肯跪的。她从没见过一个人,有像他那样不可理喻的骄傲,可他必须亲手埋葬掉自己的骄傲。于他而言,屈辱比死更残忍,那比屈辱更深的凌迟,是让她看见他的屈辱。
玻璃窗格上噼啪作响的雨点把顾婉凝从朦胧睡意中惊醒,窗外天光晦暗,身边的小人儿倒睡得香甜。她刚想伸手去摸一一,忽然听见有人进来,她下意识地便合了眼。
你就这么一个弟弟,去看看他吧。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她就知道,他要选什么。回头你要是方便,我还想麻烦你去探探我三姐。她听着他的话,几乎不忍心去看他的眼。虞三小姐哪需要她探看才不孤单呢?他不过是想说,你有什么事可以去找我三姐。
靠近她的气息是熟悉的,但他身上佩了武装带和略章的硬挺戎装却让她觉得惶然,他衣上的金属扣纽隔着柔软的缎子衣裳贴在她背后,他不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一字一句都郑重其事,然而,她只是摇头:“不是的,如果没事,他不会让我走。他宁愿死,也不愿意让我看着他输,你明白吗?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的怀抱似乎和之前不同,可她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直到一颗眼泪从贴在她额角的脸颊上滑落下来,那一线潮意挑破了她心底的惊惧:“仲祺……”“仲祺……”她幽幽唤他,听得他心弦一颤,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她,却连忙把手指竖在她唇上。他不敢让她开口。他怕她会留他。他怕她若是开口留他,他就真的走不了了。
她的泪水是无法遏止的泉涌,他捧住她的脸,急切地唤她:“婉凝,婉凝,你听我说——从小到大,我从来没见过有四哥解决不了的事情,真的。你可以不信我,但是你要信四哥,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从来没有……”
窗外急雨如注,滔滔潮声浩荡如光阴,一去不返,他终于在她额角落了一个轻盈的吻:“你放心。”
她也从没见过一个男子,能笑得像他那样好。
沈州的铁马秋风刹那间就吹散了青琅的温润缠绵,霍仲祺一走进来,就迎上了虞浩霆凝重的目光:“出什么事了?”
她从没见过一个人,有像他那样不可理喻的骄傲。
“总长。”他挺身而立,尽力做出个标劲青松的姿态,“您要是放心,就把沈州交给我吧。”
“我要你和我在一起,只有甜,没有苦。”
虞浩霆皱了皱眉:“你这是干什么?”
“婉凝,你得一直和我在一起。天南地北,我陪你看山看河。”
“之前沈州的守军折损殆尽,您知道的,没人比我更合适了。”
“你是我的人,本来就应该比旁人都好。”
“胡闹。军人的第一要务是服从,你懂不懂?”他见霍仲祺低了头默然不应,轻轻一笑,“你要真想帮我,回去比在这儿有用,懂不懂?”
“你说如今四海之内,山河零落,那你就等着瞧……我迟早一个一个料理了他们,让这万里江山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