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凝站在产房外握紧了双手,她从不信奉神明,但在这一刻,却无比希望能有一个全知全能的神明存在,会听见她的祈祷。
霍仲祺点了点头,在惊心动魄的轰鸣声中负手四望,雁孤峰的一山青翠被连日来的炮火摧折得七零八落。
慕白,惜月……
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慕白,惜月。
马腾突然一咬牙:“娘的!跟他们拼了。”
月白怔了怔,一颗珠子似的眼泪慢慢凝了出来,唇角却向上扬起:“我知道了。”
霍仲祺冷哼了一声:“把你拼了倒没什么可惜的!”他朝阵地方向一扬下颌,“一个炮手要受训多长时间,你知不知道?更何况一个连长,一个营长?”
顾婉凝促狭一笑:“这个只有你懂,他说——如果是男孩子,就叫‘慕白’;如果是女儿,就叫‘惜月’。”
最后的命令让整个阵地都陷入了沉默,能分拆带走的炮有限,带不走的——炮闩拉出来扔进山谷,炮膛全部用手榴弹引爆。几乎每个人心中都浮出《炮兵操典》里的话:“炮是炮兵的第二生命,炮是炮兵的爱人。”
月白长长吐了口气:“他起的名字,我都不懂。”
残阳如血,山风夹着马鸣,他的兵去得远了。霍仲祺拧开随身带的酒壶,干邑的白兰地,也是最后一次了吧?他正了正肩上的zb-26,正准备走,忽然山坡下头爬上来一个背着一堆鸡零狗碎的人。
顾婉凝笑道:“你猜猜。”
霍仲祺一看便皱了眉:“你回来干什么?不是让你跟着团副吗?”
月白忙问:“叫什么?”
马腾咧着嘴嬉皮笑脸地一乐:“团副让我来跟着您。”
顾婉凝拿起最后一封,指尖不自觉地有些颤抖,打开来先浏览了一遍,眼底微润,口中却故作惊喜地说道:“哎呀,他连宝宝的名字都起好了。”
霍仲祺看也不看他就往山下走:“滚!我有机要任务。”
婉凝本想推脱,但见她澄净双眸虽空无焦距却有企盼殷殷,转念间点了点头,从匣子里拆出一封来。她一页一页仔细念了,月白虽然阵痛难耐,但颊上也红霞微晕,眼中尽是笑影。
马腾紧赶慢赶凑过来:“团座,您别装了。你拿了小秦的枪我就知道你想干吗,您是要进城,对不对?”
月白抚着腹上的隆起,虚软地笑了笑:“大夫说,我这样子还要等上一阵,顾小姐,你能不能……把茂兰的信念给我听听?”说着,便伸手去枕边摸索,原来她把那信匣带在了身边。
霍仲祺还是不理他,马腾干脆绕到他前头:“你去我也去。”
顾婉凝自知打电话云云都是说来安慰她的空话,压着心底的酸涩,微笑着道:“也好,等宝宝出来再告诉他,给他个惊喜。”
霍仲祺倏然站住,冷冽地盯了他一眼:“滚回去!”
月白却摇了摇头:“算了,别叫他担心了。顾小姐,你陪陪我吧。”
“我不。”马腾梗着脖子顶了一句,“您不就是想寻死吗?我早就看出来了!您死都不怕还怕我跟着?”
月白还算平静,纤弱的身量撑着一*的阵痛,尽力压制自己的呻吟,顾婉凝握住她的手:“我这就让人打电话去绥江,叫茂兰回来。”
霍仲祺拎起枪在他身上抽了一下:“对!你一点儿用没有,赶紧滚!”
“今天我听见母亲和父亲说,不幸中万幸,倩倩还没有过门……可我宁愿我们已经结婚了,我宁愿我们已经结婚了!”信纸上的字迹潦草得不成样子,被董倩的眼泪湿过,又被顾婉凝的眼泪洇了上去。她不能再往下读,双手按在信纸上,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对谁说。正在这个时候,值夜的丫头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悄声道:“小姐,慈济医院那边的电话,说郭夫人临盆,想要见您。”
马腾涨红了脸嚷道:“那正好,您说的,把我拼了也不可惜。”说罢,自己掉头先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