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廷初看着也觉得可怜,便摸了两个银洋出来,搁在那女孩子碗里,还未及走开,只见那女孩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也不抬头,只是一迭声地说道:“谢谢先生,谢谢先生!”连那拉琴的老者也收了胡琴伏在地上,喏喏道谢。
陶淑仪道:“那时候我和季晟刚刚结婚不久,也就是因为我们结了婚,我父亲才肯把沣南的军权真正交给他。你母亲从法国回来找他,见没有转圜的余地,就拿了他的作战部署给了虞军的人。你母亲以为,只要他兵败,我父亲不会再用他,他自然也就不必和我在一起了。可她没想到,虞军会集结精锐直接抄了你父亲在前线的指挥部,季晟受了重伤,是被端木舍命救出来的。”
蔡廷初不料竟引了他们这么大的动静,反而觉得有些尴尬,赶忙将那卖唱的老少二人劝起来,三言两语就打听出了一段飘零故事。原来这爷孙俩是松阳人,为避战祸舍业抛家逃难到关内,一路南下到沣南来投亲,谁知亲戚没找到,盘缠又遭人骗了个精光,百般无奈只有试着在街上卖唱。今天运气不好,大半天下来也才有人撂下两枚铜元,要不是碰上蔡廷初这样的“大手笔”,连夜饭都吃不上了。蔡廷初听着,又掏出五块钱来塞给他们,回头去看顾婉凝,却见她只是凝神望着那女孩子,眉宇间竟是一片哀戚之色,蔡廷初疑道:“顾小姐,怎么了?”
十八年前?顾婉凝一怔,手指下意识地掩在唇上:“这和我母亲有什么关系?”
顾婉凝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想起来一个朋友。”
“你在江宁的时候,有没有听人说起过,当年你父亲和虞军在沔水一战之后,连战连捷,虞军丢了大半个邺南,幸好唐骧在嘉祥奇袭得手,才解了陵江之围。”陶淑仪见顾婉凝微微点头,又道:“算起来,是十八年前的事了。”
蔡廷初也不便多问,两人走出几步,只听身后的胡琴又响了起来:“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妻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那我母亲是怎么死的?”顾婉凝话音轻颤,手指握紧了桌上的咖啡杯。
蔡廷初见灯光闪过,映出她眼眶微红,只好模糊地劝道:“打起仗来,这样的事情总是难免,小姐也不必太挂心。”却见顾婉凝螓首低垂,依稀点了点头,幽幽低叹了一句:“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顾婉凝惊异地抬眼看她,却见陶淑仪面上只是一片淡静:“他这么说,是觉得‘意外’更容易让你接受。”
婉凝回到皬山,连逼带吓暂且稳住了那两个被蔡廷初关了几日的侍从,再转回头来看一一的时候,小家伙已经睡着了,手里捏着前些日子她学着缝起来的布偶熊——这些事情她不拿手,塞进棉花撑起来才发觉那熊脸是歪的,可一一却很喜欢,为了这个还跟叶喆吵了一架。
“他骗你的。”
起因大概是叶喆评价这只“熊”长得像猪:“是不是因为你属猪,你妈就给你缝了个猪啊?”一一许是觉得自己的心爱之物被侮辱了,立刻反击道:“你才属猪呢!”叶喆挠了挠头:“我是属猪啊,你不是也属猪吗?”一一愣了愣:“你长得才像猪呢!”于是,两个人就在“你像猪!”“你才像猪!”“我不像,你像。”的纠结中,硬是熬了两天都没说话。
顾婉凝仍是垂着眼睛,不声不响。
顾婉凝想着,静静一笑,在一一脸上接连亲了两下,一时没有困意,便去翻这几日积起来的信件,才看到第二封,脸色突然一变,手按在信纸上,咬紧了唇也没能忍住眼泪。
陶淑仪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你父亲跟你说,当年你母亲回来找他,两个人吵起来,他不肯放你母亲走,结果你母亲抢了他的枪,不小心走火,外头的侍卫听见枪声冲进来,误伤了你母亲,是不是?”
信是董倩从燕平寄来的,从墨水和笔迹能看出是写了几次才写完,而她要说的事情,其实只有一件:汤克秦在松阳摔了飞机。
顾婉凝的目光越来越冷:“你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