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司闻言,挤出一个轻快的笑容:“我还有点事情,先失陪了。”
“鹰司君,来尝一尝我的茶吧。你现在可以知道,我们中国男人最大的智慧,就是不和女人吵架。”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婉凝一眼,其他人也都跟着鹰司退了出去,堂中只剩下婉凝母子和那烹茶的人,那人做足功夫,细细沏了茶,对顾婉凝坐了个“请”的手势:“君山银针,你在泠湖常喝吧?”
鹰司听着她的话,面上已有愤然之色,还要开口,只听那烹茶的男子说道:
顾婉凝轻轻颦了下眉尖:“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婉凝淡淡一笑:“以您的智慧,不能了解的事情一定还有很多。井蛙不可以语于海,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这样的道理扶桑女子一定也知道,只是她们不告诉你罢了。否则,你还怎么在她们面前沾沾自喜呢?”
那人垂眸不语,分明是在笑,却叫顾婉凝觉得有莫名的阴恻。她揽着一一在茶桌旁坐下,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待茶凉了一些,才喂给一一。那人自己也喝了一盞,目光却只在一一身上逡巡:
鹰司干笑了一声,道:“听说您的丈夫非常宠爱您,可我实在很难明白,和您这样尖刻的女人在一起,男人有什么乐趣可言?”
“你叫一一?”
顾婉凝道:“您误会了,我对贵国事务所知甚少。只不过家严曾是旅欧的外交官,所以贵国的华族世家多少总要知道一点。先生出生在这样显赫的家族,如果真的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您的父亲恐怕已经羞愧而死了吧?”
一一刚想点头,随即想起妈妈的话,皱着小眉头“哼”了一声,转过脸埋进了妈妈怀里。
鹰司面色微变,旋即笑道:“想不到夫人对扶桑国史如此了解,看来您的丈夫一定经常和您谈起这些轶闻。”
那人也不恼,只缓缓说道:“这孩子是有几分像朗逸,不过,要说像虞小四,也说得过去。”
顾婉凝闻言,低低一笑:“先生过谦了,您的家族是扶桑华族首屈一指的‘摄家’。您刚才说到女子应有的谦敬和恭顺,江户幕府德川家光的御台所鹰司孝子,就是您家族的荣光。她被丈夫冷落,遭人嘲笑,终生独居,还始终没有怨言,这样的‘谦敬恭顺’确实很难学习。”
婉凝笑微微地搁了茶盏,点头道:“嗯,连虞夫人也说,四少和朗逸小时候眉眼很有几分像的。”
那姓鹰司的扶桑人眉梢挑动了一下,笑道:“夫人多虑了,敝人不过是个普通的生意人,远没有您想的那么重要。”
那人审视了她一眼,忽然仰头一笑:
顾婉凝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鹰司先生,如果您没有把我带到这里,他们就不用花这么大的力气来找我;现在您把我带到这里,他们在找的就不是一个长官的逃妾,而是贵国的情报机关了。”
“你不用试我,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的,对我来说都一样。你刚才不是想问,我是什么人吗?那我就明白地告诉你,我——”
顾婉凝把一一放下,牵着他的小手走进来,见堂中一个穿着银黑和服的中年男子席地而坐,面前的风炉上搁着一柄黑铁茶壶,俨然是在煮水烹茶。她觉得这人依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疑惑间,只听方才引路那人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说道:“邵夫人很聪明,但显然缺乏女子应有的谦敬和恭顺。”说罢,转而对顾婉凝道:“夫人,您大概还不知道,江宁政府的警务和谍报部门都在全力搜寻您的下落。这个时候,因为您耗费如此大的人力精力——”那人摇了摇头,轻声啧叹,“在这一点上,夫人实在应该向我们扶桑女子学习。”
他语气冷漠,脸上的笑容慢慢凄厉起来:
眼前的厅堂竹帘低坠,一个男子的声音从淡青色的帘影里飘了出来:“鹰司君,你的好奇心满足了吗?”话音未落,已有人躬身掀起了竹帘。
“是个死人。”
顾婉凝却仿佛并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指点着一一去看园中的草木鸣禽。那人自觉无趣,便也不再多言,顾婉凝的心事却也一步更沉似一步,不过走了这么一段路,她能看到的流动哨就有两处,其他地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顾婉凝一惊,“有几分像朗逸”“虞小四”“我是个死人”、君山银针……还有那似曾相识的面孔,她猛然间想到了什么,颤着声音脱口道:
婉凝默然抱了一一踏进回廊,那人在旁引路,走出几步,忽然回头问道:“夫人不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请您到这儿来吗?”
“你是……你是邵朗清?”
“您辛苦了。”之前一直挟持一一那人走上前来对顾婉凝微一颔首,“夫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