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凝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女人聊天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比如虞总长和霍小姐这样青梅竹马,天作之合,恐怕连邵夫人都羡慕呢。”
“她跟你聊什么?”
邵朗逸淡淡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邵夫人觉得闷,来找人聊聊天。”她说着,又去收拾一一的衣服。
“哦,原来是真的。”顾婉凝这才抬起头来看他,灯下眸光剔透,“你说,人人都知道的事,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呢?是因为反正也和我没关系吗?”她抿了抿唇,竟是莞尔一笑,“其实,我也觉得霍小姐很好。”
邵朗逸静默地看着她把挑出来的玩具排进箱子,才问:“康雅婕今天来做什么?”
她这一笑,仿佛一支迎面而来却不及躲闪的箭,直直破开他的胸腔——邵朗逸的语气中是少有的郑重:“因为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不用了。我已经叫人订了船票,两天以后从华亭走,就不麻烦你了。”
顾婉凝仍是笑意宛然,如落花漩在清溪:“我还有一件‘以前’的事,想问问邵公子。”她低低侧开了脸庞,声音也像檐前的风铃,有微颤的余音,“两年前,南园的事,邵公子是不是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邵朗逸笑意不改,眼波却重了:“我这段时间事情多,过些日子就安排你的事。时间来得及,你不用这么急着收拾。”
邵朗逸心底一叹,轻轻合了下眼帘:“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再想了。”
“他的玩具太多了,不能都带走,我拣几样给他在路上玩儿。”
顾婉凝望向他的目光疏离而空旷:“是我错了。”
“这么早。”邵朗逸看了看她摆出来的模型火车、小铁皮鼓之类,笑微微地说道,“你找什么呢?我帮你找。”
邵朗逸上一次回公馆,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了,这会儿夜色深沉,外头薄飘了初雪,他却突然回来,公馆里的下人都不知道是忧是喜。好在他也没吩咐什么事情,径自上楼敲开了康雅婕的门,不到十分钟的工夫,便又下楼走了。
“睡了。”顾婉凝一边随口应着,一边在一一的玩具里挑拣。
几个丫头见他脸色不好,猜度两个人是吵了架,可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康雅婕砸东西。宝纹大着胆子敲门去问康雅婕要不要吃夜宵,却没人应声,她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只见康雅婕倚着沙发跌坐在地上,神情怔忪,全然不曾察觉她进来。
邵朗逸一进赊月阁,便笑问顾婉凝:“一一呢?”
“夫人!”宝纹慌忙想要扶她起来,康雅婕却挣开了她,手背颤巍巍地在脸上擦过,又抬到眼前,喃喃道,“我怎么没有哭呢?”
只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怎么就没有人告诉她呢?他不提,他的人,无论是方正端肃如卫朔,还是心思缜密如郭茂兰,自然都不会提,也不敢提。别人呢?闲事不问的三公子,玩世不恭的谢致轩,还有小霍……居然从来没有人提点她一言半语,她忽然觉得害怕,这些年,她身处其中的这个世界她根本懵然无知。怪不得他那样容易就不要她了,花开各有期,她怨不得旁人,他的世界本就不属于她。
“雅婕。”
她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她那样亲和平然地唤他,她当时亦觉得诧异,他说,这是小霍的姐姐,刚从国外回来,她便丝毫不作深想;他匆匆带了她走,她后来还以为他是避着韩佳宜,真是可笑。可是这位霍小姐再见她,从来都是泰然自若亲切有加,她想不到,一个女子竟可以有这样的好涵养,还是,她根本不值得她在意?
他今晚唤她的声音一如往昔的轻柔温和,但逼视着她的目光却让她全力撑起的冷淡矜持都成了惶然:“你为什么总不肯听我的话呢?”
人人都知道的事,怎么只有她不知道呢?
“是我说了什么你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吗?”康雅婕强自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她自己的事,她不该知道吗?”
“虞霍两家的亲眷人人都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
邵朗逸望着她,眉目清举,仿佛早春时节湖堤上只能遥遥远目的新柳含烟:“那你自己的事,你都知道吗?”
顾婉凝说罢,也不再看她,蹲下身子一样一样收拾起地上的玩具来,烟绿的裙摆落在米金色的地毯上,仿佛一盏空落的花萼。
康雅婕一愣:“你什么意思?”
“夫人,您该走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要结婚?”他淡漠的口吻让唇角细微的笑容越发难以捉摸。
她讥诮的眼神在顾婉凝脸上慢慢扫过,却没有收到自己期待的信息,顾婉凝眼里连方才的惊惶都不见了,唯有波澜不兴的沉静,声音也淡了下来:
康雅婕胸口起伏了几下,冷冷一笑:“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傻,我当然知道你们是为了跟我父亲合作,只是从前我不愿意这么想。”
“因为他知道,虞四少一定不会娶你。虞家少夫人的位子,多少年前就许给他姐姐了,虞霍两家的亲眷人人都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不信,你去问朗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