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得很快,在寂静的夜幕中,如游弋的鱼划开深海。
“三夫人没有说,只说有急事找您。”
这样的情况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他不知道她的反应是否正常,他只能从她更加频繁的蜷缩和呻吟中判断出她的痛楚越来越剧烈,他习惯性地把她揽在胸口,他仍然记得她最喜欢的角度,但立刻又怀疑此时此刻这还是不是一个恰当的方式,他试探着唤她的名字:“婉凝,婉凝,你怎么样?”
背对他立在窗边的虞浩霆诧异地转过脸:“什么事?”
她倚在他怀里,努力睁了睁眼睛,似乎在辨认什么:“你……”细弱的声音突然被咬在了唇上,她的手也攥住了他的衣襟。他轻轻拍着她,想找出此刻最能安慰她的话语:“医院马上就到了,你别怕。你要是难受,就叫出来,不要忍……”
“总长,邵公馆有电话找您。”郭茂兰略犹豫了一下,道,“是邵司令的如夫人。”
他的怀抱和声音都这样熟悉,可无论如何,他也不是此时此地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是错觉吧?身体虚弱的时候,意识也会变得脆弱,她真的这样不可救药吗?身体的剧痛和莫名的委屈终于凝成无可抑制的泪水,涌出眼底。
午夜的电话铃声总是异常刺耳,郭茂兰接起来问了声“哪里”,便骤然拧了眉头,电话那边的人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只好公事公办地客气回复,“请稍等。”他默然望着桌上的电话,片刻之后,还是走出去敲开了隔壁总长办公室的门。
没有征兆的眼泪让他愈发惶恐:“怎么了?婉凝,你怎么了?”他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把手送到她咬紧的唇边,低低安慰,“是疼吗?宝贝,你咬我……”
卢蔼茵点头道:“姐姐果然想得周到。我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去睡了。”她刚走出几步,忽听康雅婕在她背后说道:“叫你的丫头也上去吧。没的在这儿添乱。”
他的口不择言让卫朔越来越忐忑,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虞浩霆脸上不加掩饰的忧色又让他觉得可怜。他想起那天,他那样的惶然无措:“卫朔,我好不了了。”
康雅婕搁下手里的针线,端起身前的奶茶呷了一口:“杜医生又没说处理不了,深更半夜的折腾什么?要真是有什么不好,再叫人也来得及。”
真的再也好不了了吗?
卢蔼茵仍是擎着七分笑意:“我听说婉凝姐姐一直是在恩礼堂的教会医院做检查的,是不是请那边的大夫也过来……”
颜光亚接到宝纤的电话并不意外,产科的大夫每次给顾婉凝做过检查,他都会亲自过问,这女孩子之前意外失掉过孩子,身体也不够好,产科那里早有预料。不过,送她来的人却十分出乎他的意料。抱她下车的戎装军官肩上挂着将星,夜色中未辨相貌也叫人觉得冷肃凌厉,等到光线亮处,颜光亚才认出这人正是邵朗逸的表弟,江宁政府的参谋总长虞浩霆,只是眼前的情形却也容不得他多想了。
“电话已经打过了,龙黔行署的人说朗逸不在,我叫他们留了话的。”康雅婕说着,斜了她一眼,“你想到的事,我想不到吗?”
虞浩霆把怀里的人放在病床上,眼看着几个一身雪白的人影迅速围上来,把她挡在了他的视线之外,然后,一个捂着口罩只能从声音辨出性别的女人拦在了他面前:“先生,你不能进去。”
卢蔼茵笑道:“姐姐说的是,这些事我也不大懂——姐姐,要不要给三公子那边去个电话?”
他们把她关进了那两扇冷白厚重的房门里,却只丢给他一句“不能进去”?他胸中突然迸出一股灼烫的无名之火,咬牙在走廊里快步转了两个来回,遽然站住,神情狰狞地骇人:“我要杀了她。卫朔,去邵公馆,现在就去!杀了她。”
“姐姐这会儿倒有闲情,婉凝姐姐怎么样,还好吗?”康雅婕手里的针线不停,只微微抬了下眼皮:“有什么好不好的?生孩子都是这样,旁人急也没用;第一个孩子总归艰难些,她又没到月份,左右听大夫的吧。”
卫朔一听就明白他说的是康雅婕,可是既不好应命,也不好反驳,只好为难地望向郭茂兰。郭茂兰略一思索,低声劝道:“四少,料理康雅婕是小事,只是眼下顾……二夫人毕竟是在分娩,这时候杀人性命恐怕不太妥当。虽说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
卢蔼茵沉吟着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抿了抿头发,姗姗下楼,见大厅里的下人都神色惶然,只康雅婕闲闲坐着,手里拿着条蓁蓁的小裙子,一针一针刺出朵娇艳的玫瑰图案来。
虞浩霆点了点头,铁青着面孔缓缓说道:“卫朔,要是这里出了什么事,你马上就去,不用再问我了。”
“不知道,下面的人说二夫人的孩子不足月,可能……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