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妈颤巍巍地张了张口,突然跪了下来:“不关夫人的事,夫人什么都不知道。”
邵朗逸低头呷了口茶,粉青的冰裂纹盖碗遮去了他面上的表情:“陈妈,这些年,邵家有什么亏欠你的地方吗?”
邵朗逸点点头,一边唇角挑出温和笑意:“我得先谢谢你——手下留情。”
邵朗逸很少用公馆的书房,里头的陈设深沉简素,仍是他父亲当年的习惯,窗外的青桐高大繁茂,阔密的叶片层层叠叠映在壁上,漆漆一片,叫人看不出是树影。
陈妈摇着头,神色凄然,花白的发髻在灯下愈显苍老:“老奴不知道二夫人有了身孕……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伤了公子的骨血。”
“我知道。”邵朗逸不慌不忙地拾阶上楼,“所以我只是说,你以后不要到泠湖去。”
“我会叫人安置好你家里人。”邵朗逸眼中掠过一丝冷淡的怜悯,起身走了出去,对等在外头的管家邵纪堂吩咐道,“你去处置吧,叫公馆里所有的下人都到后园去看着,传我的话:今晚的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烂在肚子里。邵家容不得这样忘恩背主的人。”
康雅婕一双凤眸陡然睁大,脸色先白后红,愤然道:“……我没做过!我是讨厌她看不起她,可也还用不着……我也没有那么蠢!”
邵朗逸再踏进蓼花渚的时候,婉凝正木然坐在花厅里:“宝纤说,你让人去查syne吃的东西?”
“我回来处理点儿事情,等一下就走。”邵朗逸慢条斯理地向她解释,“你下午带到泠湖的佛手酥里有三氧化二砷,简单说,就是砒霜。以后,你不要到泠湖去了。”
邵朗逸略一犹豫,还是走到她身前:“雅婕带来的点心——有人动了手脚。”
可惜邵朗逸并没有在泠湖待太久,汤剑声一告诉他是康雅婕今天带来的点心不对,他便立刻回了公馆。康雅婕在楼上看见他的车,半酸半怨地一笑,姗姗下了楼:“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
她眼眸一合,手背掩在了唇上,其实他不说,她也猜到一二,syne本来不吃那些东西的,可它太聪明,总是要讨好自己,这两年她漂泊辗转,它也跟着折腾,加倍懂得察言观色。她没想到会是这样,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让它留在……她压了压涌上来的眼泪:“不会是你夫人,要不然,她不会让蓁蓁动那些东西。”
不过,syne出了事,夫人虽然免不了伤心,可也不见得就没有好处,三公子温言软语地陪在这里,又让副官绕了半个城去买夫人近来爱吃的鱼蓉粥,倒还有几分新宠承欢的意思。
邵朗逸低头看着她,如今她常常把头发盘起来,很少有这样放下来的时候,微有波纹的长发铺落在玉色的薄乔旗袍上,如一笔墨痕融进了宋瓷笔洗……他忽然觉得对自己失了把握,倘若今天的事到了更坏的地步,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他心底冷笑,那么,他们最怕的东西就是他手上最有用的筹码:“这件事是我姨母的安排。我已经料理过了,以后没人有这个胆子。”
三公子一问syne今天都吃过什么东西,她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果然,问完了她,邵朗逸就叫人把syne吃过的东西都拿去验,连丢了的点心都要找回来。想到那狗出事时的样子,宝纤就觉得有些反胃,又把手细细洗了一遍——syne吃的东西她也碰过不少,难道是有人故意做了手脚?可干吗要跟一条狗过不去呢?
顾婉凝沉默地坐在灯影里,蓦地把手按在自己腹上,低促地叫了一声“朗逸”,仰起的脸庞上满是泪痕,“我怕……我保不住这个孩子。”
夜幕初降,荷香清散,季夏的溽热叫湖面的微风一丝丝驱开,宝纤额上却仍渗了薄薄一层汗珠。
却见邵朗逸微微一笑,眸光温静:“怎么会?你放心,孩子一定没事的,我保证。”
汤剑声面色沉肃:“公子,我和大夫都看过了,夫人的狗是中毒死的。”
婉凝茫然摇头:“没人能保证。”
“三公子。”汤剑声站在门口低低叫了一声,邵朗逸回头瞥了一眼他的神色,就知道事情不好,又和顾婉凝打趣了几句,起身出去一直走到蓼花渚的长廊里才停下。
“别人不能,我能。”他唇边的笑意更浓,“你忘了,我是学医的。”
婉凝被他这么一打岔,心里的难过缓了一缓,可想要报一个笑容给他,却总不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