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大的杆子,也不会明着跟官军叫板。咱们去到庄子里,杆子不来,他们是安生了,可到了年底,营座拿什么跟上峰交代?总得有匪,咱们才有的剿。”
“你先找七八个会掷弹的准备好,等我的信儿,我给你手势,你就让他们拉引线,你数到三,叫他们一块儿扔;剩下的人等前头炸开,再冲过去……”
泾源多年匪患,周围的庄子都自建了民团,长枪土炮多少也都有点家底,因此,敢“砸窑”的土匪想必有些斤两。既然插千的走脱了,庄子里已然有了防备,那土匪若有把握必然“速战速决”,若无成算则不会动手。若是后者,官军无非是去安一安人心,因此不用着急;若是前者,就叫民团先扛上一阵,打得差不多了,他们再出手,救人于急难,更叫庄民感念,“劳军”也更加卖力——即便去得晚了,叫杆子砸了窑,他们跟着踪迹追击一番,杀伤几个扫尾的匪众或者抓出个把“照局”“拉线”的通匪之人,也算“战果”。
贺宝鼎听他说着,已经理出了头绪:“成,我这就去!”
这孟连长军阶低过他,又道他是个“钦差”,言谈间十分客气。此时看他面嫩,又受他一声“大哥”一支烟,猜度他多半是刚毕业的军校生,腰上那支叫人眼馋的鲁格枪八成连活物都没指过,便半真半假地念了点儿门道给他。
“等等!”霍仲祺赶忙叫住他,“你手底下有没有枪法好的?叫他过来。”他叫个枪法好的人来,是想解决掉匿在树上放枪的土匪,没承想抱着枪过来的却是刚才那个十六七岁的呆小兵,霍仲祺蹙着眉看了看他:“你枪法好?”
霍仲祺初来乍到,亦不熟悉此地风土“匪”情,谦辞再三,只说自己多在江宁中枢,奉上峰之命到此历练观摩,自然唯彭兄之命是从云云。这彭营长见他态度诚恳并无骄色,推脱了两句,便开口向那保长询问详情。霍仲祺听他问得认真,且送走那保长之后即令副官叫了下头一个姓孟的连长过来,诸般筹谋颇觉稳妥。不料此后直到第三日,那孟连长才点了人马出发,一路行军不紧不慢,不见半分抖擞精神,霍仲祺心下诧异,却也不好直言,只作懵然求教。
小兵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长官,我天天给我们连长打兔子。”
驻防在泾源的官军不到五百,营长彭方城书没念过两年,从大头兵混到现在,也就没再往上指望了。这彭营长尚摸不清霍仲祺的路数,言辞之间就多有保留。虽说两人同是少校衔,但二十出头握着刘长官手信的少校和三十几岁驻防在边地的少校,就不可同日而语了。若是他无心在此盘桓,那自己亦不好表现得太积极;若他年轻气盛,有心借此捞点资历,那自己也不可太畏缩叫他拿住痛脚。
霍仲祺叹了口气:“你跟着我,我让你打哪儿你打哪儿,行吗?”
霍仲祺到泾源的那天,还真有个保长抖抖索索来上报匪情,说到庄子里抓出一个插千的土匪,不想这人是个狠角色,用碎瓦片插死了看守,摸黑走脱了。既有人来探风,那必是有杆子要来“砸窑”,那保长便慌忙来给官军报信。
那小兵这次头点得爽快:“行!”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兵,说他们是“兵”都抬举了他们。他从前在沈州也好,在锦西也罢,虞浩霆麾下的嫡系都是奔着“侵掠如火,不动如山”的军容去的,即便不是嫡系,也能训练有素,军威不堕;然而泾源的兵,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趁着那边吸引火力的工夫,霍仲祺带着他往林子里摸了一段,一停下来就低声吩咐他:“十一点钟方向,六十米,上面……”却见那小兵懵然看着他,一脸呆相:“……长官,啥方向?”
渭州是陇北冲要,风物迥异于关内,大漠长河,雪域苍山,直截了当的雄浑坦荡让人胸臆为之一洗。此处是连接东西的锁钥,车马辐辏,商旅云集;且由来征战之地,不少流落溃散的败兵游勇亦不乏落草为寇者,因此边匪猖獗。霍仲祺到这儿来是寻死的,却没想到有人比他更不爱活着。
霍仲祺一怔,脸上忍不住写出“拜服”两个字来,他自己都是没进军校没受训的半吊子,就这么一班人也算兵?
她不想再见他了吗?那么,他就不会让她再见到他。可即便去死,他也该死得理所当然。
不过呆归呆,小孩子枪打得确实还行,一枪放出去,树上的人应声摔下,霍仲祺刚想夸他一句,那小兵却白着脸磕磕巴巴地说道:“长……长官,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