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才知道，他错得这么离谱。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明明一早就知道，他从来都是最懂得取舍得失的那一个，他却亲手把她推到了这样绝望的境地，他一早就该知道的，“浩霆，我现在忽然有点儿佩服你。”
邵朗逸端详着他，仿佛两人久未见面。昨晚顾婉凝苍白的睡颜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只觉得讽刺。太上忘情，他总以为自己最洒脱，却原来，他才是永结无情契的那一个。他想起那天，她到警备司令部来找他，一双翦水明眸里有出乎他意料的决绝和无助：“你要是骗我……”
虞浩霆静静一笑，那笑容里没有欢欣，也看不出其他任何一种情绪：“是吗？我现在——也有点儿佩服我自己。”
“她说下个周末国际饭店有个慈善义卖，你要是有空，不妨去买点东西。”
栖霞官邸一夜之间沉静了许多，顾婉凝消失得太突然，各种版本的故事一个比一个绘声绘色：比如虞四少和春台社的楚老板藕断丝连，被顾婉凝撞见，醋海生波闹翻了；又比如虞夫人看不惯这位顾小姐张扬轻佻，虞四少拗不过母亲，只好暂且金屋藏娇。只是传闻种种，皆是法不传六耳地隐秘流转——有了第一次的前车之鉴，谁也保不准这女孩子还会不会再回来。
邵朗逸慢慢品了口酒，眼波缥缈如晨雾中的江面，“你跟庭萱聊什么？”
消息传到霍家，霍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女儿，霍庭萱却察觉父亲似乎有一瞬间的沉郁。
邵朗逸拎起醒酒器给自己倒了杯酒，在手里轻轻晃着：“浩霆……”一言未尽，突然自嘲地笑了笑，“没事，我就是无聊，想找人喝酒。”虞浩霆闻言，端起手边的杯子朝邵朗逸一示意，抬手便喝空了。
霍万林看了看一旁的座钟：“打电话去悦庐，叫仲祺回来吃饭。”
虞浩霆也搁了手里的刀叉：“有事？”
不想一会儿下人过来回话，说公子这几天都不在悦庐，留话说去了渭州公干。
霍庭萱见邵朗逸找到这里，思忖他多半是有要事，未必方便当着自己的面说，便嫣然一笑：“你们聊，我去打个电话。”
霍家母女闻言俱是一怔，渭州是陇北军政长官公署所在，虽属重镇，却远在边陲，怎么会有人派霍仲祺到那儿去公干？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半个多月，他竟也不和家里打声招呼。母女二人都有些不解，霍万林却不置一辞起身往书房去了。
“昨天我路上有点事情耽搁了，想着今晚约你的。没想到——”邵朗逸施施然走进来，闲闲笑着打量了一眼，“你佳人有约。”
父亲的若无其事更让霍庭萱觉得异样。她想起那一日虞浩霆的语焉不详，心弦隐约触到了什么，却不愿去想，微一迟疑，对霍夫人道：“母亲，我有件事想问您。”
“你这么忙啊？”霍庭萱话音未落，外面忽然有人敲门：“总长，邵司令找。”
康雅婕还没动身回江宁就听说了顾婉凝的事，纵然她不怎么喜欢这女孩子，却也有点儿替她可惜。虞浩霆那样的人，是难相处，想到这个，自己倒有几分庆幸。只是她和邵朗逸似乎也太顺遂了些，总叫人觉得欠了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荡气回肠？不必多，只要一点就好。列车慢慢减速，她看了看在保姆怀里睡得香甜的女儿，缱绻一笑，所谓人心不足，大抵就是如此吧。
虞浩霆面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紧绷：“你叫人拿份请柬过来，我让唐骧去。应付传媒记者，他在行。”
康雅婕换过衣裳出来，见邵朗逸一个人坐在起居室里喝茶，轻甜一笑：“你这些日子一个人在江宁，都干什么了？”
“下个周末在国际饭店有一场慈善义卖，捐助的是之前北地战乱的流民遗孤。所以，我想请虞总长届时能赏光——你要是有空，带顾小姐一起来吧。”
邵朗逸垂眸笑道：“一个人无聊，当然是要找点乐子了。”
“什么事？”
康雅婕眼波在他身上溜过：“是吗？你找了什么乐子，也说给我听听？”
霍庭萱察觉出他的冷漠，面上的笑容却没有丝毫改变：“对了，我也想请你帮我个忙。”
邵朗逸起身放下茶盏，一直走到她身前：“我要纳妾。”
虞浩霆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漠然摇了摇头。霍家当然属意致娆，若是没有他们的事，小霍拗着性子闹一闹，或许还能求得霍万林成全，可是如今，什么都毁了，无论如何，霍家也不会让仲祺跟她在一起。他不知道她要怎么办，可是从今以后，她的事已经不由他来决定了，他毁了她幸福的可能，却无从弥补。他能为她做的，大概也只有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