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凝听他这样问,微微颦了眉尖,面上的神情有些尴尬:“没有。我以为……我们晚上要出去。”说着,抬起手递到他面前,晶莹纤白的指间华彩凝红,耀人眼目。
顾婉凝听他这样说,疑道:“……送信吗?”
“你放心,我刚到。”虞浩霆走到她身前,撩开她肩上的发丝,“你晚上约了人?”
“中国人的婚仪有六礼,纳采问名,请期纳吉都是用雁的,你一点儿也不知道吗?”
婉凝颊边倏然发烫,眉睫一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暗暗瞟了一眼蹲在他腿边一动不动站军姿似的syne,这狗越来越形同虚设了。
顾婉凝细心听了,先是赧然,旋即心头一跳:“你想说什么?”
她一回头,虞浩霆正闲闲靠在内室的门边含笑望着她,暮色温柔,斜光过牖,在他颀长挺拔的轮廓上镶出一道金红的芒。
“我想——将来我们结婚,多半是行西式的婚礼,中式的婚仪你没有见过,或许会觉得有意思。”他拉着顾婉凝绕过围屏,推开厅后虚掩的雕花门,只见烛影明昧,一堂幽红,绯红縠纱曳风轻荡,榴红描金的帘幕低垂深稳,连案上的镂空珐琅灯罩上亦绘了深红牡丹。
“你这是要出门吗?”
“这个我知道,欧洲的新娘穿白礼服是给上帝看的,中国人爱热闹,什么都要红彤彤的。不过你说的那些……我就不知道了。”顾婉凝说着,又去查看摆在案上装饰精美的数碟干果,“这是怕新娘一个人待在房里会饿吗?”
她的衣裳大多颜色鲜浅,能和指间这粒红宝相得益彰的倒不多,可既然是他今日放下的,她总要戴给他看一看。婉凝细细扫过两架衣柜,抽了一件榴红的晚装出来,直身的样式十分简单,只领口和袖缘裙摆用香槟色的钉珠亮片绣出细巧的花叶图案,典丽幽艳。她换过衣裳,抬手在胸前比了比,还算满意,便拆了发辫,寻思着怎样盘发,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你怎么就惦记吃的?这些是用来‘撒帐’的——”虞浩霆随手抓起两颗桂圆掷在床帐上,“喏,求个好意头。”他叫人寻了这些东西来,原是因为他们在广宁的时候,顾婉凝说起结婚这件事没什么意思,唯一的好处不过是能在床上吃早饭,笑靥里尽是跳脱的孩子气。他愿意看她撒娇耍赖,只是她要学欧阳忱,他绝不能答应。可真要让他说结婚对她有什么好处,他竟也想不出来,他从来都觉得女孩子天经地义就是想要嫁人的,只不过是费尽心思要嫁得称心如意风光体面罢了。
这个学期的文学史,教授从古希腊讲起,一路下来刚讲到古典主义,若是选论文题目,于顾婉凝而言,最容易上手的是莎士比亚,但她这回却不愿意偷懒,偏选了古希腊诗歌。四页草稿写下来,窗外的“醉芙蓉”已尽染深红,夕阳正落,霞光落在繁复如绢绡的花瓣上,愈添秾艳。她忽然省起今晚虞浩霆多半会约她出去吃饭,这个钟点,差不多就该有人来接她了。
想想也是,婉凝自幼没了母亲,如今相熟的人里,她眼见着结婚的也只有苏宝笙和邵朗逸,她能觉得结婚有什么好处?他琢磨了几次,既然没好处,就只能让她觉得这件事“有意思”,哪怕就是让她为了好玩儿呢!
电话那头静了一静,继而轻轻一笑:“不为什么。”
如今即便是旧家娶妇,严循六礼纳采用雁的也极少,他特意找来一只,既为了“好玩儿”,也为了“天南地北双飞客”的那一点情意缠绵。然而她一句“你哪儿弄了这么大一只鸭子”就叫他打好的腹稿全都荒废了。虞浩霆想想亦觉得好笑,自己如今怎么也会这样幼稚?
到了中午,虞浩霆又照例挂了电话回来,却是问她功课补了多少,有没有做不出的,又说韩玿如今也在江宁,问她要不要接着去学戏……直到婉凝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忽然搁下一枚戒指?
顾婉凝却不知道他这些念头,倒觉得这些东西稀奇古怪:“全都是?”
他们回到江宁这些日子,虞浩霆一直陪着她住在皬山,然而虞军初定锦西,又临近年末,虞浩霆虽然不提,但顾婉凝也察觉他公务繁冗,他们住在皬山却不若在栖霞近便。她蹲下身子,摸了摸syne的耳朵:“回头咱们换个地方住,你说怎么样?栖霞虽然没这里好玩儿,但也不算太坏。”
“嗯。”
是他这几日事情太多,临时寻了件东西给她吗?
婉凝闻言一乐,也拣了把莲子丢过去:“……桂圆是‘富贵团圆’,莲子是苦的,也会有好意头吗?”
一枚嵌红宝的钻戒,中间那粒椭圆的“鸽血红”恐怕有二十克拉,周围一圈小钻众星拱月,粲然华美。她套在指上,尺寸刚好,只是虞浩霆放了这样一件东西在她枕边,却叫她觉得奇怪,这样的东西他从来不会当礼物送给她。况且,今天是她的生辰。
“洞房花烛要什么‘富贵团圆’?这些东西凑在一起,说是‘早生贵子’。”虞浩霆话才出口,便神色一滞,连忙一笑掩过了,“中国人就这样,事事喜欢讨口彩,‘福’字都要倒过来贴。”说到这儿,他倒想起另一件事来,对她而言大约十分新鲜,“这些还是寻常的。我小时候家里刚搬到栖霞,我到处转着玩儿,不小心划坏了一口箱子。那时候我祖母还在,老人家好一场惋惜。我就奇怪,那箱子也不见得贵重,我又没坏了里头的东西。后来才知道,是我祖母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