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凝虽不信虞浩霆会受伤,但见邵朗逸神色肃然,说的又是锦西战局的事情,便听住了。
邵朗逸淡淡望了她一眼:“李敬尧在崇州安排了重兵,我们在崇州能动用的兵力却有限,一来要防着戴季晟趁火打劫,二来锦西多山地,眉安之外的部队未必适应。李敬尧的人若是在崇州固守不出,我们如果围城,少说也要两个月才见效。可浩霆还想回江宁过新年的,你猜他想的什么主意?”
邵朗逸也不等她猜,慢慢往下说道,“想让李敬尧的人出来,鱼饵就得有分量,浩霆是拿他自己当饵。”邵朗逸说着,在摊开的书册地图上点了点,“他有意让李敬尧知道,他人在龙津寺,却把大部分兵力都摆在了蒲岩、箕溪,仿佛是要围城的意思。李敬尧的人自恃地利,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顾婉凝“哧”地笑了一声:“你不用唬我。我虽然不懂这些事情,但也不是傻子,你们就算拿不下崇州,也轮不到他受伤。”
邵朗逸说到这里,面色微微一沉,“这个局面虽然是浩霆有意为之,但也要做得真,鱼要上钩必然先吞饵。你看新闻的时候没有留意吗?虞军在白沙驿阻敌九日,在龙津寺阻敌十二日。”
邵朗逸沉默了片刻,垂着眼眸喟然一叹:“浩霆受伤了。”
顾婉凝看到这些的时候心中也有疑惑,此时不由问了出来:“可是李敬尧最稳妥的就是凭险固守,他又何必要冒这个风险呢?”
顾婉凝一愣,惑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也着急,李敬尧最大的财路是烟土,我们明里暗里查禁他的生意也有一年了。锦西战事一起,他的烟土更是弄不出去。他叫人在崇州坚守,就算能保崇州平安,但僵持下去,他也受不住;反之,若是一击得手,锦西之困立解。”邵朗逸说着,又轻叹了一声,“你倒真的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他。”
邵朗逸施施然在她对面坐下,翻着桌上的报纸书册说:“你这么关心锦西的战事,不如自己去看看?”
“他受伤?除非你们全军覆没,才能叫参谋总长受伤。”顾婉凝低低一笑,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一边站起身来,“他如果真的有事,邵公子也不会坐在这儿跟我闲话了。我的书也看完了,失陪。”
顾婉凝一面低声问他,一面看着周围有没有人留意他们,好在是暑假,学校里本来人就极少,此时也没有旁人。
她转身要走,却听邵朗逸在她身后叫了一声:“婉凝!”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困惑地回头,正撞上邵朗逸略带焦灼的目光:“我今天来是有事求你。浩霆真的受伤了。”
顾婉凝一惊,回头看时,竟是邵朗逸,只是他未着戎装,一身双宫茧绸的素白长衫,儒雅温润,站在图书馆里,倒丝毫不让人觉得突兀。
顾婉凝怔了一下,咬唇道:“那你该去找大夫。”
她正盯着桌上的报纸、书册出神,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轻声说话:“要不要我拿个沙盘过来给你玩儿?”
邵朗逸低声道:“我实话告诉你,我们今天凌晨已经拿下了崇州,明天一早消息就会见报。浩霆是之前在龙津寺受的伤,眼下战事未定,这件事只能瞒着。我已经问过随行的医官,他伤势不大好,可浩霆这一次对锦西是志在必得,说什么也不肯回来,他的性子你也知道……”
报章上的战事新闻都难免滞后,里头提到的地名顾婉凝也不甚了了,要到图书馆查了地图才能明白。虽然旧京的报纸多半都是报喜不报忧,但她把每一条新闻里头的日期、地点、行程、战事都拣出来对着地图认真看了,猜测虞军攻克益元之后,如今大约是在崇州遇到了阻滞。她又去查锦西的经济地理资料,知道崇州是锦西的门户重镇,如果虞军取下崇州,广宁便失了屏障,是以李敬尧必然要在崇州布置重兵。
在顾婉凝印象里,邵朗逸一向是闲淡洒脱、事事漫不经心的脾气,此刻他说到这个地步,顾婉凝不知不觉中已蹙了眉头,小心翼翼地问:“他……中了枪?”
如今是暑假,学校里的学生大多都回家去了,顾婉凝却是无家可回,仍住在梁家。因为虞军和锦西的李敬尧已然开战,因怕途中不便,家在眉安的王晓蕾就留在了学校,她在旧京没有亲眷,于是婉凝除了教琴学戏,便常常到学校陪她,等到晓蕾在青琅的姨母接了她去避暑,虞军和李敬尧开战已经月余。
邵朗逸喉头动了动,摇了摇头,目光一黯:“是炮。”
只是坐在回燕平的火车上,看着窗外晒得发蔫的田野,恍然间生出一种无力的空虚,仿佛失了重力浮在半空,无从依着,也辨不清方向。她翻出从董倩那里随手带出来的《红玫瑰》杂志,翻了两页,却是索然无味,小说里的故事看上去传奇悱恻,可小说家的臆测猜想却怎么也比不过人世本身的曲折难解。
“怎么会?”
到了七月底,旭明从徐沽上船,虽然想撑出一分男子汉的刚强,但在甲板上回头一望,连姐姐的眉目都看不分明,刹那间就落了泪;婉凝看着船缓缓出港,遥遥望了许久,心里虽然不舍,却也终究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顾婉凝脸上霎时间骇得一点血色也没有了,下意识地脱口道,“怎么会呢?卫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