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当值的随从参谋杨云枫端了一碟切好的三明治递过来给他:“四少还没起来呢,你跟我们在这儿吃点东西,等卫朔那边叫人,再一道过去吧!”他口中的卫朔是虞浩霆的侍卫长,正是前一晚用枪抵住顾婉凝的那人。卫朔的父亲是虞家的旧仆,他从小便养在虞家,和虞浩霆寸步不离,连虞浩霆去德国读军校,也是他在身边。霍仲祺听杨云枫这样讲,奇道:“你们就这样偷懒,也不去问一问,四哥今天是不舒服吗?”
霍仲祺悠悠走到桌前,拿着杯子自倒了一杯咖啡,呷了一口,笑道:“这是翡冷翠的招牌蓝山,你们倒会享受,一大早的这样闲,四少今日给你们放假吗?”
虞浩霆自幼有大半时间都在军中,起居作息被虞靖远管束得极其严苛,每日六点之前必定起床,即便是年节假日也不例外,这个钟点还未起身,除了生病,霍仲祺一时竟想不出别的缘故。
霍仲祺一进侧楼的侍从室,便有一阵咖啡香气扑面而来,几个值班的侍从正在吃早点,他一进来,就有人跟他打招呼:“今儿是什么日子?霍公子这么早。”
那一班侍从听他这样问,相视一笑,一个刚升上来的年轻人低声飞出一句:“当关不报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杨云枫一听,回头狠瞪一眼,一帮人立刻噤声,侍从室里便安静下来。
霍仲祺回到家的时候已近午夜,刚一进门便有佣人通报说虞浩霆那边找过他,却没说是什么事情。霍仲祺一听正中下怀,想着明天一早就去见虞浩霆,或许能有机会提一提顾婉凝的事。好容易迷迷糊糊挨到六点钟光景,便起身换了衣裳出门,径直开车去了栖霞官邸。
霍仲祺猜出几分,心中却更是诧异,和杨云枫出来,走到廊下才笑问:“是什么人?怎么带回官邸来了?”
沈玉茗不接那银洋,只幽幽一叹:“冰儿,小霍这样的男人,不是你能想的。”
杨云枫低声笑了笑:“昨天不是我当班,这事得问茂兰。”
沈玉茗望见冰儿提着灯笼不声不响地立在水榭里,便走了过去,却见她竟没有察觉一般,兀自痴痴瞧着回廊深处,直到沈玉茗抚上她的肩,方才回过神来,赶忙将那银洋递出来,“霍公子给的。”说着,便低了头。
霍仲祺道:“卫朔呢?他也不知道么?”
冰儿面上一红,嘤咛一声,扭身便走,却听得身后霍仲祺一声轻笑,愈发害羞起来,直待脚步声远了,才回头张望,夜色里却已瞧不见他的背影了。
“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石头似的,一个字都不肯多说。”杨云枫声音放得更低,“我问了昨天跟着出去的人。说是个姓顾的女学生。四少回了江宁,口味倒也改了……”
那唤作冰儿的小姑娘连忙答应着点起一盏杏黄的灯笼来,引着霍仲祺往外走。过了水榭,霍仲祺便道:“很晚了,还在下雨,你赶紧回去吧!”说着,从衣袋里摸出两块银洋,放进她手里,“攒起来以后做嫁妆!”
杨云枫自顾说着,却没察觉霍仲祺已经变了脸色,他起先还笑,待听到杨云枫说“是个姓顾的女学生”,胸口便如同被人重重擂了一拳!
沈玉茗从他臂上接过了自己的斗篷,催道:“你快走吧,不知道谁正等得心焦呢!”说着便招呼那长辫子的小姑娘,“冰儿,送一送霍公子。”
姓顾的女学生?我姓顾,叫顾婉凝。姓顾的女学生!我是乐知女中二年级的学生。新得佳人字莫愁。姓顾的女学生。新得佳人,字莫愁……他只不肯去想杨云枫说的便是顾婉凝,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来:那样盈盈楚楚的一双眼,那样稍纵即逝的两漩梨涡,她那样清,直清到让人觉得艳!画楼西畔桂堂东。昨夜星辰昨夜风。沧海月明珠有泪。凤尾香罗薄几重。
霍仲祺看那一沓纸上,反反复复只是一首:“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而她用作帖子的扇面,一望便知是汪石卿的手笔,遂笑道:“沈姐姐,待会儿我把你这件斗篷带回去,看石卿怎样吃醋。”
他只觉得李义山的诗,一句一句写的都是她。
沈玉茗搁了笔,柔声道:“你不在这儿,我也是这样么晚。”
也只能是她。
霍仲祺走过去歉然道:“我一时放纵,连累沈姐姐这样晚还不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