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茉喜后退了一步,却是有些发怯。一辈子没进过医院,她有点不敢去,怕去了之后会出不来,或者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她要是被医生扣在医院里养伤了,那凤瑶和万嘉桂岂不是就要清清静静地凑到一起去了?
而且,她还那么美。如一尊观音像,风吹不动雨打不倒。万嘉桂甚至相信她老了,老到八十岁了,也一定依然清贞端然,依然美。
凤瑶听闻此言,直接就要把茉喜往校门外拽。
这样一个女子,才是他万嘉桂的理想伴侣。
而万嘉桂和茉喜相对而立说了好几句话,竟然没发现茉喜带着这么新鲜的重伤,此时也不由得有些发蒙——蒙了几秒钟之后,他对凤瑶开了口,“走,上医院去!”
然而就在此刻,诊室的门帘一动,茉喜推门走了出来,一边走,她一边用左手笨拙地系着棉袄纽扣。右袖子鼓囊囊直挺挺的,是她的右小臂被医生用绷带缠了好些层,硬给她缠出了一条粗胳膊。方才在汽车里小小地闹了一路,她闹乱了头发闹红了脸。手指和纽扣纠缠着,发丝和她的目光纠缠着,她就这么纠纠缠缠地望向了万嘉桂,剪不断理还乱之中,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含着一点羞涩喜悦的光。嘴唇薄薄地抿出了棱角,她这一刻似乎是无欲无求,单只是羞涩,单只是喜悦。
这回三人之间的僵局被彻底打破了。凤瑶慌了神,推着茉喜往宿舍里走,走到一半停了脚步,又感觉应该带茉喜去医院。茉喜左手托着肉包子,右手被凤瑶轻轻抬着,没觉出多疼来,只是不住地偷眼去看万嘉桂,看他有没有心疼自己的意思。
然后,她小声开了口,同时抬了抬棒槌似的右臂,“好了,没事了。”
茉喜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右手通红,鲜血淋淋沥沥地已经顺着指尖向下滴了一地。凤瑶隔着衣袖摸了一摸,随即从她袖口中抽出了一把血淋淋的小剪子。
万嘉桂,不由自主似的,作了回答,语气不客气,像是老大哥训斥小妹妹,“傻了?挨了一剪子都不知道?”
而凤瑶见他不说话,便迈步走向茉喜,要把手里的热包子递给她。万嘉桂扭了头,一双眼睛追着她看;茉喜抬了头,一双眼睛追着他看。两人全都怔呵呵的,意识到凤瑶把肉包子送到自己眼前了,茉喜下意识地抬手要接,可是未等她真正接住纸袋,凤瑶忽然惊呼了一声,一把握住了茉喜的右腕,“手!手怎么了?”
茉喜微微一笑,大黑眼珠同时在眼皮下悠悠一转,转得光芒潋滟,转出了滴溜溜的珠光与水光。偏着脸望向窗外,她轻声答道:“高兴嘛。”
万嘉桂看了凤瑶这个不卑不亢的冷淡态度,心里明镜一般,但是当着门内听差和门外部下的面,他一时间又无法长篇大论地做解释。
万嘉桂缓缓地把脸也扭向了窗外,姿态有些僵硬。茉喜方才那一飞眼一偏脸,在他看来,真是好看,好看得简直让他心里难过——多奇怪啊,她好看,他竟会难过。为什么?因为知道她不会是自己的,所以也容不得将来再有别人见识到她的好看吗?因为我得不到,所以要让旁人也别想要?
凤瑶对着他微微地一躬身一点头,行了个轻描淡写而又足够客气的礼,然后按照老规矩,她声音不高不低地唤了一声:“万大哥。”
不能,万嘉桂随即在心中对自己摇了头。他想自己不是那么卑鄙的人,他心里连国家天下都装得下,这么广阔的心胸,这么坚定的意志,怎么会被个小丫头乱了格局?
等到把凤瑶彻彻底底地看清楚了,万嘉桂如梦初醒一般,忽然向前走了一步,“凤瑶——”
这个时候,对面房门开了,是凤瑶拿着个小小的牛皮纸袋出了来。
即便是这样一身寒素打扮,万嘉桂看凤瑶,也还是能看出她的美来。她虽然只是中等的个子,但是挺拔端庄;脸蛋是瘦了,显出了个尖下巴来,不过依然存留着当初鹅蛋脸的轮廓痕迹;眉目干干净净清清秀秀的,如果苍白面颊上能够增添几分血色,那她便还是先前那个温雅明媚的白凤瑶。
如同见了救命星一般,万嘉桂一言不发地出门迎了上去,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大大地愧对了凤瑶,凤瑶暂时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
万嘉桂转向了凤瑶,起初只是看,看凤瑶上穿着青布小棉袄,下系着一条黑裙子,脚上不是皮鞋皮靴,而是一双绒布面的棉鞋。先前黑亮的长发也短了,短到耳垂下,仿佛是新剪的一般,发梢直而齐,几乎有点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