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娥饭不吃了,塑料拖鞋挂在脚上踢踢踏踏,找电话本找了半天,随后急匆匆拨了个国际长途。
父女俩这一仗,从下午打到晚上,等赵依芳回家,陈末反锁房门,房门外堆着一堆被撕烂的海报和折碎的cd。好不容易敲开门,陈末半边脸肿着,用刀片把一堆参考书划得一塌糊涂,眼泪鼻涕一把一把,恶狠狠道:“总有一天我也去当哪吒,削肉还父,割骨还母,要饭也不会要到他门口!”
“啊?你们不是在纽约啊?哦,这个纽约和那个纽约不一样的啊?那你们到底在哪里啦?你跟我说过么我忘了呀!哎呀,算了算了,反正人没事就好,你讲给我听我也听不懂。你们当心点哦,美国不太平,要么回来算了?”
好么,吴春华前脚刚走,后脚,陈彭宇就把陈末房间的海报通通撕掉,一整抽屉的磁带cd全部没收,只剩下英语听力和疯狂英语。陈末大喊一声“我恨你”,整个人扑在自己的海报和磁带上,以命相抵。
电话挂掉,坐在沙发上想了半天。先试图回忆这个纽约跟那个纽约的关系,再算了算这个国际长途打掉多少钱,最后望了望电视上的滚滚浓烟,叹了一口气——“作孽啊!”
“陈末爸爸啊,我作为陈末的班主任,你作为陈末的爸爸,我们的战线是一致的,都希望孩子都能够进入一个好的大学,有一个好的前途。陈末这个小孩,聪明是聪明的,但就是聪明要花在正道上啊,你说是么?我们两个一起努力,在高三最后一年,把她纠正到正道上来。”
而暂时委身在政治班的陈末,并不打算关心世界大事,只关心自己的复仇大计。
接着就是一顿痛批啊。什么不务正业,在社团活动中花时间太多;什么学习态度不端正,经常上课说怪话挑战老师,影响课堂秩序;什么自以为是,在同学里拉帮结派,还没有把高考当作首要任务……陈末的心越来越往上提,很怕她说出自己和肖涵谈恋爱的事情来。但还好,吴春华咽了口口水,就此停住。
经过一个多礼拜的科学实验,她终于掌握到了让大头图钉如何巧妙在车胎里固定的技巧,然后骑上十分钟后,图钉悄然脱落造成漏气。当然,在这段时间里,肖涵自行车内胎的小修小补已经不能满足陈末的需求了,整个换了两次。肖涵掏这二十块钱掏的时候颇有些咬牙切齿。
“但是——”吴春华的脸一垮。
但如今,神功已成,陈末抑制不住仰天长啸的澎湃心情,下午两节课后,就偷偷摸摸到了教师车棚按上了图钉。
陈末低着头在旁边听,简直不能相信吴春华还能表扬自己。陈彭宇这个老江湖也险些上当,嘴角轻快上扬,以为有生之年终于能听老师表扬女儿了。
一班这天本来有英语晚自习,肖涵这个班长还要主持。但他站在讲台上,就看到后门窗户那里挤眉弄眼的陈末,一刻不消停地做各种手势。
陈末不祥的预感,在暑假结束前,吴春华的家访中得到了印证。在陈末家的客厅,吴春华推推眼镜:“陈末的成绩我看了,从高二开始,进步还是很大的,尤其是理科。说明家长、她自己,都是花了心思的。”
肖涵本来想装没看见,只见陈末直冲到前门来了。他立刻投降,影帝上身,脸一秒煞白:“赵婷婷,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家。”陈末在门外听得清楚,满意地停住了冲刺的步伐。
“她还想找我麻烦?我看到她就人生了无生趣了啊!”陈末本来想到高三,只觉生活黑暗,现在,顿觉眼前一黑。
两人埋伏在校门口,等到将近6点半,才在黄昏的余辉中看到骑车出校门的吴春华。
肖涵捏住她的双手:“别担心,吴老师没那么小气,不会找你麻烦的。”
“跟着她跟着她,看她车胎什么时候爆!”陈末很起劲,对自己的学术成果满怀好奇。
“让我去死吧!”陈末得知消息后,粉拳在肖涵胸口一阵乱捶。
“你慢点!”肖涵一把拉住她,“香港警匪片没看过啊?能跟那么近么?拉开距离拉开距离!”
而陈末的高三开端,是一个黑色的惊叹号。选历史的人太多,一个班塞不下,陈末等十几个人只好去了十班政治班。而十班政治班的班主任,竟然是——吴春华。
夕阳的余晖里,隔着滚滚自行车流,肖涵陈末远远尾随着背着大黑包奋力骑车的吴春华。果然,十多分钟后,吴春华骑得越来越慢,越来越费力,最后下车捏了捏后车胎,用力踢了一脚。
五班走了一半人,裴冬妮、陈末、卡门、路垚、许优、等等,都去了文科班。九班十班的物理考生加入了进来。虽然周围还是班主任,但换了同桌的钱佳玥看着那一半陌生的脸,却始终觉得五班已经不见了。不过奇妙的是,经过大家三心两意的选举,她现在却变成了班长。她简直想给自己的生活,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漏了漏了!真漏了啊!”陈末欢呼起来。
传说中的高三生活,就这样如期而至。
肖涵望着吴春华推着车的身影,拉了拉陈末:“好了好了,仇你也报了,回家吧,再不走你妈该着急了。”
过去十六年,她整个的世界重心都在这里,在婆婆和肖涵的中间,在新村、二中、西宫的三点一线。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要离开这里。但从钱枫那拿来上海地图,她忽然意识到:原来上海,已经那么大了;原来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是这样丈量的;原来这个世界,超出了自己所有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