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陈末下定决心不再看肖涵一眼的时候,肖涵又上场了。他一瘸一拐,缓慢地跟在别人身后跑,脸上是大义凌然的坚毅。
“你别管啊,跟我走啊。”肖涵拽着陈末的袖子。
在陈末快意恩仇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暗潮涌动。她的任性,她的脾气,从来都是被褒扬的,就连火星撞地球的陈彭宇,也从来没让她改变过自我中心的思考方式。但自从遇上了肖涵,生活好像不同了。先要辛辛苦苦在他和钱佳玥间平衡,又要照顾他那因为自卑产生的自尊心。陈末有些生气,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的瞻前顾后,婆婆妈妈?
陈末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星星。上海的夜,只有霓虹,星星只剩几颗,仿佛遥远的都市传说。而现在,满天都是璀璨的、闪亮的星星,仿佛一伸手能抓下一把来。
是,上学期在教务处自己是气急败坏说了几句话,但肖涵怎么那么小气呢?自己不是一直嘲笑他道貌岸然么,跟他关系好才笑笑他啊!好,就算那天自己语气重了点,但生气了几天也就算了呀,凭什么就这么不依不饶了?难道还要等女生跟他认错?现在连看都不再看自己一眼,算什么男人!
肖涵虽然是天文协会的,但其实并没有野外看星的经验。只是前几晚,忽然看到农场上空有这么美的夜空,心里暂时停了一停。他没有想到会带陈末来看星星。但或许,他其实一直想到了。
陈末在等肖涵,等肖涵像上次比赛那样看着她笑,对她做鬼脸,甚至来取笑取笑自己。但肖涵都没有朝她望过一眼。哼!陈末在心里恨恨地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
“哪个是北极星?那颗么?”陈末指着一刻最亮的说。
接下来的半场,陈末和钱佳玥的心都飞到了场下。没有了肖涵的一班,完全军心溃散,五班得分越来越顺利,然而陈末心里却觉得越来越没有意思,简直都欢呼不出来。她偷瞄一班那边,只看见肖涵翘着伤腿坐在那里,认真地看着比赛,眉头越锁越紧。
“那颗不是,是天狼星。上面那个是猎户座,你看到了么?”肖涵柔声说。
但陈末和钱佳玥的眼睛都望着被一班人围住的肖涵。肖涵被扶了起来,坐到了场边,然后一点一点往上卷着裤管。一大片血肉模糊的鲜红,肖涵咧着嘴吸了一口气,接过一瓶矿泉水往上面浇。钱佳玥和陈末的心同时都颤了一颤。
“没看到,这怎么看得出来?”陈末无语。
人一时都拥了上去。“没事没事,”路垚先站了起来,提着左腿,摇着头。王斌拍拍他肩:“下半场你不要上了。”一指比分,22:10,“换人换人。”
肖涵捏住了陈末的手,低身站到和陈末一样高,用她的食指指着东边的夜空,一颗颗比划着。
只有肖涵还留在荒野上。他的一双眼睛像要扑食的兽,从头到尾紧盯着那颗球。但他是只乏力的困兽,他投篮,被王斌盖帽;他传球,被刘剑锋干扰,甚至队友都不好好接。终于在中场哨声响起来前,肖涵抢球和路垚撞在一起。“彭”的一声巨响。
肖涵的手很大很软,握上陈末手的一瞬间,陈末的浑身颤了一下,脸烧了起来。
此时,五班气势如虹,全员压境,打出了舍我其谁的霸气。而一班的队员,已经早早回到了文明世界,连跑位都开始不认真,只想早点结束这场让人难堪的比赛。
“你是天蝎座吧?”肖涵仿佛浑然不觉地问。
无论人如何伟大,造出了飞机、大炮、汽车、手机、网络,但只要我们还保留着动物本能,体育竞技就永远能让人热血沸腾。两只兽在荒野相遇了,比谁更高,比谁更快,比谁更强,这是体格的较量,是意志力的较量,是动物最本能的生命力的较量。
“嗯,”陈末红着脸回答。
这样的气氛也影响到了场上。
“天蝎和猎户最有渊源了。古希腊传说里,宙斯的老婆赫拉善妒,听说俄里翁自称是世界上最好的猎人,就派了一只蝎子去杀他。结果那只蝎子毒死了俄里翁,就被放上天成了天蝎座。宙斯觉得俄里翁很可惜,就也把他也放上了天,变成了猎户座。从此后,猎户座和天蝎座就成为了仇人,一个从地平线上升起,一个就已经落下,永不相见。”肖涵讲故事时候有一种认真,缓慢笃定地靠在陈末的耳边。
整整一天剑拔弩张局势相当的两个班,到了此时此刻,渐渐分出了胜负来。这边五班又唱又跳,那边一班却声势渐消。重点班都是聪明人,而聪明人总是最快能认清现实。赵婷婷一跺脚,中场哨还没吹响,就愤然离席,将自己和败局撇清了关系。
陈末觉得自己心跳很快,但强撑着说:“那我不喜欢猎户座,是我仇人。我要看别的!”但她心里想的是,永不相见,多不吉利的话。
王斌的中锋像定海神针,肖涵在他手上讨不到好。王斌接连篮下阻截、抢篮板,气势如虹,刘剑锋和路垚两路穿插,上篮得分,路垚还耍帅投出了一个三分来,引得女生们连连尖叫。开局不过十来分钟,五班就以11比2大比分领先。
肖涵挠了挠头:“那看大熊星座吧,就是北斗七星,在那边,看到了么?”
局面就这样开始一边倒了。
陈末回过脸来问,一口温热的呼吸就在肖涵的脖子边。肖涵呆了一呆,两人四目相对,失重,飞升,整个星空都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