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不要生气了,回家吧,”钱枫拉陈秀娥。
往事还在眼前,一转眼,就人到中年。时代变化得那么快,只有陈秀娥,永远叽叽喳喳,勇往无前地面对着生活里的桩桩件件。她的笑是认真的,哭是认真的,都比别人夸张,都比别人认真。
“不要,太坍台了!”陈秀娥还在生气,“宝宝那件事就算了,老太婆凭什么冤枉我?不是一次两次了,现在动不动冤枉我。一会儿说我偷东西,一会儿说我忘记关火,我看她脑子越来越有毛病,就是想赶我走!”
麻药来不及发效,刀就落下去了,生生的一条口子,密密麻麻蜈蚣脚一样的缝针,最后总算母女平安。钱枫又以为,这个娇气的小姐鬼门关里转了一圈,这次总归要大发作了。没想到她气若游丝躺在那里,刮掉他脸上的眼泪,轻声说了句:“有什么好哭的。你跟医生说保我不保小孩,想让我苦白吃啊?”
“妈年纪大了,忘记性大,你别跟她计较了,”对于岳母和老婆的战争,钱枫永远和稀泥。
生钱佳玥的时候,陈秀娥疼了两天两夜。钱枫在医院走廊里等,一产房的产妇,就陈秀娥叫得最响。叫到最后没力气,喉咙里出来的声音都带血。医生出来让他签字,剖腹产,大人小孩保一个。钱枫吓得腿软了。
“不要!我这样回去她还以为我好欺负!”陈秀娥头一昂。
他以为她一直是那个只会叫他“乡下人”的娇气小姐,没想到她最后会嫁给自己这个乡下人。陈老太特地赶过来阻止他们领结婚证,陈秀娥半生没有的硬朗:“他对我好,我愿意跟他结婚,我愿意当乡下人,不可以啊?你把我赶出来不就是让我跟农民兄弟打成一片么?我现在都打成一家人了,你还不满意啊?”
“那你要怎么办?住在外面啊?”钱枫惊讶。
钱枫看着陈秀娥咕咕叨叨的样子,脑袋里却想到老婆年前时候的样子。第一次见面,她因为娇气正在被队长骂,陈秀娥也是这样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卷起裤管来:“说我不跟广大农民打成一片?你看看我脚上,被蚂蟥吸成什么样子啦?你们谁有我伤多?都卷起来,都卷起来给我看!”那一段洁白的小腿,让钱枫脑子也成了一片空白。
“住在外面干嘛?不要钱啊?有这点钱,还不如给我买双鞋子……”陈秀娥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一半不好意思,一半撒娇地说。
陈秀娥应和:“是的呀!亏死了!股票跌停,割肉亏!”
钱枫愣了一愣,哭笑不得:“所以你搞了半天是想买鞋啊?”
钱枫好笑起来:“那你亏了。”
“干嘛啦,我买双鞋不可以啊!我自己卖鞋的,我难道鞋子不该穿得好一点啊?”陈秀娥理直气壮。
“我不翻?我不翻她日记,她跟我说什么了啊?”陈秀娥又一串眼泪落下来,“我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肉,现在对我一张脸板进板出,问问她什么,都一副你又不懂的,你烦死了的样子。我帮她整理房间呀,正好抽屉没关,那么我就顺便看一下咯?真的像做贼一样,又要防着老的,又要防着小的,一面都还没看完,就被抓到了。”
“你店里的鞋,你自己买就好了,”钱枫只好顺着她。
钱枫听她“哆哆哆”说个没完,只能任她又哭又叫。末了,像哄孩子一样哄她:“那你是不好,小孩的日记,你去翻她干嘛呢?”
陈秀娥眼泪还挂在脸上,此刻却露出了腼腆的微笑:“不是我们店里的,隔壁商场的。”举了五根手指头出来:“五百块。”
“我被欺负死了你知道伐?”陈秀娥的尖叫划破夜色,把远处另外几对谈恋爱的小年轻吓走了。
钱枫叹口气,摇着头:“那答应给你买鞋子你能回家么?”
陈秀娥看到他,原来还有几分端庄的脸,忽然一下子变了。“哇啦”一下大哭起来,眼泪鼻涕往钱枫身上蹭。
“能啊!”陈秀娥答应得很快,“买新鞋子,就不坍台来!穿回去给她们看,五百块的鞋,她们看到过伐?气死她们!”
“哎,”钱枫走近她身边,笑起来,“晚饭也不吃,吃西北风肚子就饱了啊?”
夜色轻快起来。陈秀娥一边走,一边比划,那双鞋是什么皮的,跟高多合适,底怎么怎么软,自己去摸过多少次了。她叽叽喳喳的声音从钱枫的左耳传到右耳,钱枫终于忍不住说:“那你以后,宝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