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涵认为,关爱萍是不可能真的看上张启明的。自己的爸爸,肖友光,是工农兵大学生,是陈老太口中全厂姑娘芳心暗许的帅气车间主任,是最正直最勤奋让所有同事都服气的青年标兵,是奋不顾身抢救工厂设备的烈士。而张启明呢?他算什么?就算他现在有两个臭钱,连给自己爸爸提鞋都不配。妈妈跟他在一起,一定是因为他的钱……
陈老太也气愤地站起来:“不是你?不是你是谁啊?我那块表好好地放在箱子里,我还锁起来的,今天一看没了呀!这个家里除了你还会有谁啊?宝宝啊?钱枫啊?就只有你!我自己的小孩我知道的,就是你!从小偷我的钱去买糖,跟人换弹珠,你哥哥弟弟都知道买书读书,就你……”
但想到这里,肖涵的心又痛起来——不会的,妈妈怎么会是这种虚荣拜金的女人?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陈秀娥双手摆着,气哄哄说:“这件事情我们不谈好吧,不谈了。那是你的表,你儿子给你从美国带回来的表,你想借就借,不想借就不借,我哪里敢有意见啊?但你不要来说我了好吧?我就跟你提了一句,你已经说了我快两个礼拜了哎!现在倒好,还要冤枉我偷啊!”
但不是为了钱,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为了张启明的人?跟肖友光一比,什么都算不上的张启明的人?
“你到现在还不悔改,还要矢口否认!”陈老太越想越生气,“上礼拜,是你问我借表吧?对,我没借给你,但我不借是有道理的。你们以前插队落户小姐妹聚会,这是好事,这是联络同志感情。但你倒好,贪慕虚荣,非要充场面、轧台型,戴块劳力士去,这是干嘛?这是蓄意破坏同志关系,你知道么?我是为你好啊……”
肖涵的思维进入了一个螺旋,怎么转,都转不到让他心安坦然的位置上。他一半的脑子在和另一半打架,连上课时候,有时候都会放空走神。
陈秀娥百口莫辩:“你神经病啊?你自己表找不到了就诬赖我啊?我什么时候拿过你手表?我今天你房间进去都没进去过!”
但毫无疑问地,在肖涵心里,以前那个完美的、慈祥的、坚强的、正直的妈妈形象,就这样裂开了一条口。肖涵努力想装作没有看到那条口,但那条口子像一张大开着的嘴,无论哪个方向,都朝肖涵露出阴森森的白牙来。
肖家一顿饭吃得鸦雀无声,楼上陈家却是火星四射。陈老太一拍桌子,碗里的肉饼蒸蛋跳了一下。她气势满满地对陈秀娥说:“你这是偷窃你知道么?性质很恶劣,这个是品质问题!”
肖涵在家里更沉默了。本来母子相聚的时间,就只有睡觉前的几个小时,但肖涵现在一面对关爱萍,就浑身紧绷。
那天晚上,肖涵和毛头对找了一大圈回来的父母说,去西宫打了会桌球。接着,肖涵冷若冰霜地拒绝了出去吃饭的主意。当关爱萍端出蛋炒饭来的时候,发现张启明已经在肖涵面前讨了很多次没趣了。毛头、肖涵都只顾低头吃饭,四个人各怀心事,空气里满是尴尬。
有时候,他明知妈妈就站在他的背后,他都不肯出一声,回头看一眼。有时候,他渴望关爱萍能跟他谈谈,像以前那样谈谈自己爸爸年轻的时候,这样,他就可以说,妈,我爸那么优秀,你为什么要抛弃他?他想质问关爱萍,张启明到底好在哪里?他有钱么?我也可以有钱的,我以后一定会有钱的,我发誓我会有钱的!你不要不要不要跟别人在一起。
没听到肖涵的回答,他愣愣从外套里掏出那几张vcd来,盯着封面想了半天:“这个好像是不能多看的,多看要产生幻觉的,而且——是不好的幻觉。”肖涵本来恨屋及乌,还没想好要用怎么样的态度跟毛头说话,但看着这个小孩满脸困惑的神色,还是拍了拍毛头的脑袋:“傻瓜。”
但关爱萍什么都没说,肖涵也什么都没说。母子俩就在静默的气氛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肖涵心里尚在天人交战,只见眼前遮着的床单被掀了。面前出现了毛头的脸。毛头蹲到了地上,脸上还带着一脸错愕,直直盯着肖涵:“哥哥,刚刚,刚刚……刚刚你听到了么?是不是我做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