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与愿违,评选结果写在大红纸上,在校门口公示两周。肖涵每次都校门口橱窗经过时,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总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握紧车把,背挺得更直。他觉得别人都在看他,班上总有人在窃窃私语议论着什么,而他只能更面无表情,更急步快走。
陈末在校门口感受到屈辱的时候,肖涵也感受到了。“自立奖学金”评选结果出来了,肖涵评上了。但他并没有很开心,内心里,他似乎盼望着能评不上——自己尽力了而评不上,似乎对自己对别人都是一个好交代。
进入高中后,肖涵觉得和以前完全不同。有一种无声无息的压力,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把他包围起来。他很清楚三年以后,就要面临一场决定自己命运的考试。别人可以失败,但他不可以,他人生的字典里已经没有“失败“两个字了,他能做的,只有背水一战。他像一台机器,精准而正确,做所有应该做的事情——做优等生、做干部、和老师搞好关系、和同学维持表面友好。这是他的面具,也是他的战袍。
陈末恨得牙痒痒,一边奋力推着车去车棚,一边对钱佳玥说:“这个灭绝师太,总有一天我要她好看!”
肖友光的遗像摆在客厅的角落里,上了初中后,肖涵就很少会去那前面念叨点有的没的了。但照片上的眼睛看着他,一直看着他,无处不在地看着他。肖涵无数次地想象,终有一天,当他拿到交大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会把通知书展开放在肖友光的照片前,有底气地对他说一句:爸,我做到了。这一天必须来到,他绝对不允许它不来到。
校门口的人很多,执勤的,上学的,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在陈末和她的头发上。陈末火了:“我干什么了就不三不四了!”钱佳玥赶紧拉住她,对吴春华解释:“吴老师,陈末的头发是自然卷,是天生的,不是烫的。”吴春华转过脸,意味深长地看了钱佳玥一眼,牵了下嘴角:“哦?天生的?我倒要去问问你们周老师。”接着,她很嫌弃地努努嘴,一边放两人进去,一边大声对执勤的学生说:“高一五班学生不戴校徽,扣一分。”
周六吃过,毛头又来敲肖涵的门了。为了弥补上次两人吵架的裂痕,毛头最近恨不得把家里的玩具都搬到肖涵家来。
她的口气显然激怒了吴春华,让后者推了推黑框眼镜,皱起眉来更仔细打量陈末。“你这个头发……”吴春华用右手拨拉着陈末的自然卷,“校规里面不许烫发,你知道么?小小年纪,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一天到晚想些不三不四的事!”
肖涵小时候很可怜毛头,觉得这个小弟弟比自己还少一个妈妈,更加可怜。但当张启明发财后,肖涵的心态慢慢有了点变化。他意识到毛头和他之前的权力关系有了些微妙的偏差,他羡慕毛头,羡慕他的没心没肺,并且有底气没心没肺。偶尔,他甚至有些小小的嫉妒,有段时间,他刻意疏远毛头。
陈末和钱佳玥都朝陈末胸口望去,果然没有校徽。“校徽我不知道,团徽我没有,我又不是团员,”陈末满不在乎道。
可是毛头依旧热情洋溢地跑到肖涵家里来。他那样真诚,那样依恋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掏心掏肺地想要把一切都分享出来。肖涵感到羞愧,他很害怕自己配不上毛头真诚的感情。
“你校徽团徽呢?”吴春华板着脸,问陈末。
这次,真诚的毛头刚进门,就笑眯眯地从袋子里掏出了两盘dvd。他的眼睛眯成线,炫耀又讨好地说:“肖涵哥哥,看——”肖涵望了一眼封面,嘴巴立刻长大:“你从哪里……”
但是,在校门口两排执勤学生中间,陈末被站在门口的教导主任吴春华拦住了。
封面上,两个半裸的女星媚眼迷蒙。白皮肤红嘴唇让肖涵脑袋一涨,下意识脸一板:“毛头,你怎么看这种……”
钱佳玥快速吃完了泡饭和油条,推着车慌慌张张走到新村门口时,果真见到了已经站在晨光里的陈末。两个女孩相视而笑,陈末表演着双脱手的绝技,两个人说说笑笑间骑到了二中。
毛头早就大大咧咧插好了dvd,往沙发上一坐,拨弄着遥控器:“别废话了,一起看一起看。”毛头拍着沙发上旁边的空位,神态自然,搞得肖涵就很尴尬。他很想义正词严地说:“你自己看,我要做功课。”但是脚步走在客厅和房间门口,就钉住了。茶几上那张碟片封面上写《玉女心经》四个字,肖涵咽了口口水,挣扎了一下,眼光没能挪开。
真奇怪,自己那么喜欢的两个人,为什么不能也成为朋友呢?钱佳玥想不通。但是,十几岁的她,心里有不能重色轻友的义气,从此再也不煞费苦心地去“偶遇”肖涵,而专心和陈末一起上学。当然,果真也没再在楼道里见过肖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