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事情上,谢玖和楚瑜有着一种骨子里的相似。比如说喝酒这件事,谢玖和楚瑜都是一口一口喝,只要察觉有轻微的醉意,她们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后,继续喝。
卫韫没说话,他看着面前手执长枪,单膝跪前的少女,如玉的面容上浮现出笑意。
楚瑜和谢玖酒量大,就在一旁静静听着。
“上次你给我了一朵花,换我以后高兴一些。这一次你给我这一只舞,我该给你什么呢?”
喝了酒的蒋纯听到她们夸自己夫君,有些不开心了,忙加入了组织,开始夸赞起自己夫君来:“我们二郎啊……”
没想到卫韫这么说,楚瑜挑了挑眉头:“你能给什么?”
“四郎……算什么,”张晗迷迷糊糊,打了个嗝:“我夫君,那才是厉害呢。我头一次见他,花灯节,有人调戏我,他手里就拿着一把折扇,把十几个带刀的人,啪啪啪,”张晗手在空中舞动了一阵子,嘟囔道,“全拍到湖里去了。”
卫韫没说话,在楚瑜问话那瞬间,他脑海里猛地闪过一句话来。
“我们家四郎,你别看指头断了,可厉害了,那铜钱大这么孔,他百步之外,就能把铜钱钉在树上!”
能得此一舞,愿死效卿前。
王岚怀孕不能饮酒,就含笑看着,姚珏看上去最豪气,酒量却是最差,没一会儿就发起酒疯,逢人就开始拉扯着对方划拳喝酒。张晗被她拉扯过去,两个人醉在一起,满嘴说着胡话。
这话止于唇齿,他默默看着她,好久后,却是笑了。
姚珏开了头之后,气氛活络起来,大家一面吃菜,一面玩闹,仿佛是过去丈夫出征后一个普通家宴,大家你推攮我,我笑话你。
“我很高兴。”
说着,姚珏举起杯来,仰头灌下,吼了一声:“好酒!”
他认真开口:“嫂嫂在,我真的,很高兴。”
所有人没说话,片刻后,却是姚珏猛地站起身来,大喊了一声:“喝,喝完了,明天就是明天了!”
月光很亮,楚瑜歪了歪头,带了几分孩子般清澈的笑意,静静看着他。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然而在场的诸位少夫人,却都是明了的。
那一晚上大家闹了很久,终于才各自睡了。
你我,各奔前程。
这一夜仿佛是将所有感情宣泄至尽,那些爱或者痛,都随着歌声夜色而去。谁都知道,日子要往未来走。
说着,她回到自己位置上,举杯道:“今日我们痛饮一夜,此夜过后,过去就过去了。”
一夜宿醉之后,等第二天楚瑜醒来,已经是中午了,楚瑜让人梳洗过后,没多久,谢玖让人通报,而后走了进来。
楚瑜起身倒着酒,笑着道:“我出生时我父亲埋了许多,都在我出嫁那日喝完了,唯独最好的两坛留下来,今天就都给你们了。”
楚瑜正在吃东西,见谢玖过来,不由得有些诧异:“怎得来这么早?”
“这是我父亲埋给我的女儿红,如今已足十五年。”
“也是时候了,”谢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不甘,却也是下定了决心,走进来道,“我是来找你帮个忙的。”
因为骤然少了这样多人,饭厅显得格外空旷,楚瑜留了那些故去的人的位置,酒席开始后,就给众人倒了酒。
“你说吧,”楚瑜看她的神色,就大概猜到了她的来意。其实这话她也已经等了很久,谢玖能撑这么久,本来也在她预料之外了。于是她也没有推辞,招呼着谢玖坐下来。
大家都很疲惫,楚瑜让厨房准备了晚膳,让一家子人一起到饭厅用饭。
谢玖坐定下来后,抿了口茶,踌躇了片刻,终于是抿了抿唇道,“如今五郎已经下葬……”
回到家里时已是夜里,众人散去,只留卫家人回了卫家。
她垂下眼眸,紧紧抓着衣衫:“小七回来,卫府也已经安定下来。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忙,同小七和婆婆求一份放妻书的。”
那些嘶吼的、痛哭出来的声音,就是暴露于阳光下的伤口,他们看上去狰狞狼藉,却也恢复得最快最简单。最难的是那些放在阴暗处舔舐的伤口,它们被人藏起来,在暗处默默溃烂,发脓,反反复复红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怎的不自己去?”楚瑜有些疑惑,谢玖苦笑了一下:“比起小七,我还是更愿意面对你说这些话。”
没有谁的眼泪会为谁留一辈子,所有伤口终会愈合。
楚瑜明白谢玖的难处。这世上对女子本也苛刻,若不嫁个有权势的人家,哪怕是回娘家,怕也是备受欺凌。谢玖这些人的一辈子,本就精于算计,能为卫家做到这个程度,已是谢玖能给的很多了。
走到山脚下,哭声渐渐小了。等走到家门口,那哭声才算彻底歇下。
楚瑜面上平静,点了点头,宽慰道:“这样也好,你尚年轻,以你的才貌,再嫁也不是难事。”
卫韫吩咐着人装棺,他和楚瑜是整个画面里唯一尚能自持的人。他们镇定送着那些人离开,等一切安稳,带着哭哭啼啼的所有人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