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早有准备,所以能够冷静,然而那内心,早已翻江倒海。她提了笔,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落笔回信。
说着,她抬起头来,目光平静看着梁氏:“夫人为何找的是我不是你,你心里不清楚吗?你便说吧,是你自己招了,还是我给你一桩一桩账清算?”
“勿忧勿惧,待君归来。”
听到这话,楚瑜倒也不恼怒,她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倒是个读过书的。”
这封信跨千山万水,在第二黄昏落到了卫韫手里。
晚月抱着账本站在她身后,梁氏一看那账本,脸色便变了。她犹自强撑着道:“夫人怎会将卫府交给你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掌管?卫府由我执掌中馈十二年,若夫人有要事离开,也当先找我商议。如今怕不是你囚禁了夫人,挟天子以令诸侯吧?!”
那时候他已经将近两天没睡,身裹着素服,背着父兄的灵位,带着七具棺木,行走在官道上。
楚瑜直接路过她,走到首位上,端坐下来。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夫人有事外出,如今卫府由我全权掌管。”
回家吗?
梁氏还在吵闹,楚瑜进去之后,她愤然道:“楚瑜,你这是什么意思?!夫人呢?夫人在哪里,我要见她!”
可是父兄皆死,仅留他一人,有何颜面回家?
卫夏卫秋连同着侍卫长官卫云朗一起跟在她们身后,带上两排士兵风风火火到了梁氏住所。
而回家之后,剩下的狂风暴雨,他又如何面对。
楚瑜见长月出去,随即带着晚月出了大堂。
姚勇和太子的指责历历在目,是他父亲冒进追击残兵中的埋伏,致使此次大败。他因年幼没上前线,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父兄不是这样的人,可这样的辩驳,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把账本带上,去见梁氏。”
他前十四年,无风无雨,哪怕战场刀枪,都有父兄为他遮挡。
长月应声,旋即转身出了卫府。
如今突然要他面对这一切,他脑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白。
“几位少夫人不用管,长月,”楚瑜叫了提剑等在一边的长月,吩咐道:“你即刻去楚府,连夜借一百家兵过来,此事只能让我父亲知晓,其余人一律不可。”
尸体是他从白帝谷一具一具背回来的,他一路都在想,何不让他一起没了呢?
等送走柳雪阳后,楚瑜回到屋中,便听见后院一片吵嚷,晚月上前来,冷静道:“梁氏听闻夫人出府之事了,吵嚷着要见您。几位少夫人陆续醒了,要求求见夫人。”
这灵位太重,他背不动了。
楚瑜站在门口送走柳雪阳,为了防止追踪,他们一共送出三辆马车,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
然而也就是这时,先锋官将家书递到了他手里。
楚瑜点头,柳雪阳也不再多说,即刻让士兵封锁了各院落,随后带着人去了五位小公子在的房中,直接抱上人便立刻连夜赶了出去。
那女子的字迹,比平日更加沉重了几分,却是格外坚定。
“婆婆一路小心。”
“勿忧勿惧,待君归来。”
楚瑜听到这话便笑了,柳雪阳面上一冷,随后道:“我即刻带几位小公子赶往兰陵,你在京中行事需得谨慎,若有必要,我会带老夫人回来。如今卫府全权交给你,你对外就宣称我带孩子出游便好。”
一瞬之间,仿佛有人立于他身前,将那千斤重担扛了起来。
她看着比她还要镇定平静的楚瑜,认真道:“有女如此,乃卫府之幸。卫府若能平安渡过此劫后,必不相负。”
卫韫颤抖着唇,捏着那张纸,许久之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如今卫韫虽然只有一句书信,然而凭借着多年对局势的敏感,柳雪阳却也明白了如今卫家就在刀剑之上,若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残阳如血,他握着家书,犹有千金。
卫家也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家族,她虽然出身书香门第,却也是年少便嫁入卫家,跟随卫家起起伏伏之人。
他该回去。
柳雪阳被楚瑜的话震得半天回不过神来,许久后,她却是慢慢镇定下来。
哪怕父兄已去,然而犹有老小,待他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