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反映快:“啊……让她跑了。”
那青年回答:“我不可能忘。我要去。”
倒粪的地方,恶臭厉害。人下去,很难闭气。所以他们断定女孩活着,一定会马上出水。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不是为了美玉,而是为了那件事……过了三年,你仍没有放下……”
俩个大呼小叫,直等到木桶浮起,没看到有女孩冒头。
一青年回答:“我三思了。我要去。”那嗓音优美而干净,如深山春雨声。
夜幕刚降,港口仅有灯火闪耀。
有人正站在之上那层甲板。一个苍老声音说:“……和田城多方犬牙交错,昆仑山两大派匪帮闹得更是厉害。今年光本地已有好几个商人为美玉白丧了性命。你需三思而后行。”
满船人俱被惊动,有人以为端午自杀,也有人以为她有神功。
阿常端茶去上层以后,端午就一个房间一个房间转。厨房放着几把刀,端午衡量下,没有动。她从灶下拨了根木柴,削尖裹在袖中。再擦好刀,把木屑拢入火。她翻捡两个吃剩下干瘪馒头,放怀里。脚步声响,她跑到厨房外擦把手。
其实,此时的端午,正躲在燕子京屋子里的佛龛中。
许多仆役可能上岸找乐子去了,男奴们晕船饿肚子,反正见不了人。
她挡住海神真身,和塑像一样的坐姿手势。透过纱幕看,还以为就是那尊天妃娘娘。
阿常差事,可谓正中下怀。她拿了抹布,端了盆清水,顺次擦起来。
端午故意让人以为她跟着粪桶下去的。其实是当时她丢了粪桶,人就藏在船尾暗处。
端午已决心在泉州逃跑。每次奴隶交易后,船总会在港口继续停两三日。白天跑不可能,只有晚上,事不宜迟,不是明日就是后日……她观察了岸上地形,正待摸索大船。
那俩人慌神,她才溜之大吉。
阿常突然推开了门,端午以为他要责罚。可阿常上下打量她,语气并不凶狠:“船上有贵客要来,缺个人手,你去擦擦舱房。”
全船,只有燕子京的房间,闲人免进。就算张望,不一定能看出桌上那位,是她端午。
她擦了把汗,抓了抓痒痒的手臂。
她恐惧而得意,浑身发烫,口水都咽不下去。她不断安慰自己说:豁出去就是条命,还能如何?船上由纷乱变为平静,大约不少人上岸分头寻找她了。
一场下来,端午和一个老太婆,一个犯了病的女人,回到了船上。
端午摸黑,惴惴下桌,预备按照既定路线,找机会潜水。
端午忙松帕子,将几条小虫放生。她告诉船上人说:“我只说不能太低价,谁知他恼了!”
她刚撩起帘,灯火骤亮。船居然在此时,离开了泉州海岸。
端午眨眼,小声说:“它们是我的好朋友啊。我从小不爱花草,喜欢这些个。老爷,你家有没有蜈蚣,床边有没有毛毛虫?”那人脸色突变,跑得比兔子还快。
有个青年坐在床沿。不知参禅还是悟道,反正他闭着眼睛。
不一会儿,那人上来:“我问你……,啊,你抓得可是蚰蜒?”
端午“呀”短促一声。她进屋,在屋,竟然没丝毫察觉。
她蹲下,随郎中和船上人讨价还价,打开袖中小布包,捻着几条草鞋虫玩儿。
这不是人,是鬼?不,袖口领口全都密封,素白衣衫纯黑幞头,是那燕子京!
原来这位对她“情有独钟”的,是位郎中。
她还是头回看清此人脸,不由寒从脚起,打一哆嗦。
有个中年男子居然还不撤退,抚摸长须道:“此非顽疾,不过是杂虫叮咬所致。”
他至多二十出头,轮廓分明,鼻梁俊挺,因才蜕尽少年稚气,年轻人特有的矜傲线条,并不生硬,反显得脆如三月冰面,等再流过几脉春水,便会自然而然消融。可能出自于雪深山清的家乡,他皮肤之白皙,堪称皎洁。如画双眉,容长脸蛋,不仅生得好看,还有种道不明的特别风度。可是,灯下赫然现身的他,因始终阖目,深不可测,冷得让端午心生诡异之感。
船上人理屈词穷,端午心里暗笑。脸上摆出因“我卖不出去”而哀怨委屈的神情。
“你是奴隶,何不死心?”他问。
端午明白:姑娘面孔再美,皮肤差也倒色鬼胃口。她昨晚引虫叮咬一番,加上自己抓挠。蜜色光滑的皮肤上,多了不少红疹红包。那些人个个摇头,有的上火:“皮肤有病的丫头都想卖给我当妾?”
阿常带着众人,侯在二楼甲板。
按照规矩,女奴看了牙,还要看皮肤。抱婴儿的少妇借着肌肤细腻,如愿以偿带上儿子,被一个容貌和善的“好心”人买走了。端午朝她挥挥手,满不在乎任买主看她的手脚。
端午知道被识破,冷笑几声:“我是奴隶?谁的奴隶?你从何处买了我,有无我的卖身契?”
买主见了这幅尊容,大多迟疑。但她年纪小,那双大眼藏不住,总有几个不怕死的来问价。
燕子京没睁开眼:“你的命,总不该还给廉州采珠司吧?”
凡人间美女,真没几个龇牙咧嘴,还能迷人的。
端午一愣,看来,燕子京早已经知悉她的来历。
别的女奴大多比较羞赧,叫张口才张口。可端午见哪个买主过来,都笑嘻嘻主动龇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