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奋的玛尼,上班的玛尼,想飞上天空的玛尼,都是玛尼。”
玛尼的嘴巴咧开到后脑勺,于是谢治看到硕大且漆黑的笑容。
不知为什么,当谢治看到这咧到后脑的月亮头笑容,从背部到手臂顿时竖起了一阵寒毛。就像冬天夜里听到鬼故事一样,从头到脚激起一阵冷意。
但他很快就压住了自己的不适感,因为他并没有从面前的月亮头玛尼脸上看到危险,相反,虽然整个场景看起来分外诡异,但谢治却从这诡异里找到了一丝平和与亲近。
“听起来有些恐怖呢,所有的你都是你的一部分,但还挺酷的。”
谢治打趣道。
“他们不是我的一部分。”
但玛尼却摇了摇头,
“每个玛尼都是独立的,都是在妈妈目光下诞生的孩子。”
“我们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因为我们的根源是相像的。但我们都不是彼此的一部分,我们只是妈妈的一部分,我也是你的一部分。”
谢治捏了捏自己的鼻尖,
“所以,妈妈是谁?”
“妈妈就是妈妈啊,妈妈就是天上的月亮。”
玛尼又摇晃起脑袋,它又开始笑了。
谢治听不明白,他只听明白,眼前的这个“小家伙”,好吧,如果它能称得上“小”的话,眼前这个自称月亮之子的小家伙,似乎与天光大厦上的月亮脑袋同属一个“物种”,它们都是因为情绪病的影响诞生出来的某种副产物。
情绪病的来源,也许就是人们头顶的这颗巨大月亮。
而自己身边现在的这颗月亮头玛尼诞生的原因,也许是自己当时离那颗飞向天空的月亮脑袋太近了?因此被巨量的负面情绪能量给近距离地剧烈影响到了?
因此,月亮头玛尼其实是,某种情绪病的实体化?
这种实体化的情绪病如今出现在我的思维殿堂当中,是否意味着,实体化的情绪病,实际上也是一种,可以与之对话的“人格”?
“我消化一下你的发言啊。”
谢治捋了捋目前玛尼给出的情报和自己的一些猜想,
“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的。每个情绪病患者的体内都会产生一个你,然后你们会不断地吸收情绪的养分,变得越来越完整。而当你们变得足够完整,你们这样的玛尼就会占领情绪病患者的身体,操控着它们去完成你们的终极目标,比如说飞到天上,回到月亮上去?”
月亮头玛尼的摇动更剧烈了一些,它变得更加地鲜活,
“不是哦,玛尼不是情绪病,玛尼()
就是玛尼,玛尼是独一无二的。玛尼是月亮的孩子,玛尼是来帮你的。”
帮我。
谢治注意到这些短句里有一个关键词。
“你会帮我做什么?”
“玛尼来帮你对抗罪蝇。”
月亮头玛尼张开大嘴,在它漆黑的口腔里,一柄淡蓝色的剪刀渐渐露出形状。
而随着这柄淡蓝色的剪刀逐渐显现,整个思维宫殿的颜色也逐渐地从灰色转变为半透明的青蓝色,桌子和椅子都开始摇晃起来。
于是玛尼又闭上嘴去,把淡蓝色的剪刀虚影重新包裹住。
地震与颜色的转变也瞬间消失了。
“……”
谢治看着那柄消失在玛尼口中的剪刀虚影,沉默良久。
“罪蝇是什么?”
“罪蝇就是罪蝇哦,罪蝇会把谢治吃掉,让自己变得更完整。”
“疯狂剪刀就是你说的罪蝇吗?”
“疯狂剪刀不是罪蝇哦,疯狂剪刀只是失控了。”
“疯狂剪刀为什么会失控?”
“因为谢治的灵魂死了,谢治死了,属于灵魂的疯狂剪刀就会失控。”
“谢治死了,那我是谁?”
“你是周游哦,你是占领谢治身体的周游。”
“我是周游……”
“是的,你是周游,你是拥有玛尼的周游。”
“所以我不是谢治幻想出来的吗?”
“不是哦,谢治死了,所以你就是谢治。”
“我就是谢治……”
“是的哦,你是谢治,你是玛尼拥有的谢治。”
……
思维宫殿里,谢治逐渐趴伏到桌面上,他的脑袋与那颗名叫玛尼的月亮脑袋越来越近,而他们的对话也从对答逐渐变成梦呓一般的私语。
谢治每答一句,精神上的困意就浓郁一分,而他的脑袋离桌面越近,坐在他近旁的月亮头玛尼脸上的表情就越鲜活一分。
照这个趋势,只要谢治在这个殿堂里沉沉地睡死过去,月亮头玛尼脸上的表情就会鲜活到极致,到那时,思维殿堂外的真正属于谢治的那部分身体,就会变成和天光大厦里的西装月亮人一样的情绪怪物!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是谢治……”
“不对哦,你是玛尼,你是谢治的玛尼哦。”
“我是玛尼……”
“是的,你是玛尼,我是谢治。”
“我是玛尼,你是谢治……”
谢治的眼皮沉沉地闭上,就在这一刻,月亮头玛尼脸上的表情鲜活程度达到了极致!它脸上发生了新的变化,开始变得与谢治有七八分相像起来!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从那月亮头的嘴巴里,传来一阵悠悠然的叹息声。
“你错了,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谁?谁在说话!?”
正朝着谢治样貌变化的月亮头玛尼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叹息声吃了一惊,它四下寻找,但思维殿堂里除了自己与昏睡过去的谢治以外,再无第三个人。
而最终它震惊地发现,这叹息声竟是来源于自己的嘴巴。
“你错在,不该这么着急地,觊觎我抱以厚望的温床啊。”
玛尼的嘴,被一双大手,从内而外地撑开了。
那是一双青蓝色的手,说是“手”其实并不准确,准确地说,只有一只左手是淡蓝色的手掌,而那只右手,则生长着刀锋一样的手指手指,如同长短不一的青蓝色剪刀。
青蓝色剪刀剪开了玛尼的石头嘴。
()
那之后,戴着击剑运动员面罩的青蓝色身躯,从巨大的月亮头颅里破体而出。
月亮头玛尼脸上的表情就此定格。
灰色的宫殿开始变得恍惚起来,碎石和瓦砾从虚无的宫殿顶部开始坠落,而坠落之后却出现了新的宫殿,新宫殿是钢铁的颜色,那颜色中透着一点湛蓝。
“我铺的床,只有我能睡。”
月亮头玛尼逐渐消散成散发着光辉的碎屑,随着灰色宫殿的坠毁消失在整座思维殿堂当中,而在银色光辉弥散的长桌旁,那青蓝色的人影这样开了口。
这之后,它也逐渐消散,化作青蓝色的光辉。
唯一没有消散的,是一把带剪刃的剪刀。
剪刀是青蓝色身影的右手,它从半空中缓缓坠下,像一只青蓝色的特殊钢铁手套。
青蓝色的人影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而后又看了看昏睡不醒的谢治,好似在思考着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在人影即将彻底变成光辉消失之前,青蓝色人影终于下定了决心。
它的右手朝着昏睡的谢治飞去,而后如同利刃切开粘土一般,切开了谢治的右手。
“啊!!!!!”
剧烈的疼痛将谢治从昏迷中唤醒。
他握着自己的右手,一边仰天大喊,一边发现自己好似从一场睡梦里惊醒。
手臂好好地长在自己的胳膊上,没有断手,也没有伤痕。
唯有手腕的地方,多出一圈淡蓝色的印记,但当他准备仔细地去看,那印记又消失了。
“我在哪里?”
谢治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穿着白色的病号服,左手上吊着点滴。
头有些疼,像是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
更重要的是,肚子又饿了。
谢治揉着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一点,一边打着哈欠从病床上坐起来。
但就在坐起来的瞬间,他发现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自己的背后,冰凉而湿润,好像……
贴着一个冰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