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里,只听见嵇康和路小鸡两人一轻一重的打铁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这两个人身上。当时,我真是很佩服路小鸡。
他的眼睛紧盯着嵇康手中的小铁锤,确实做到了全神贯注地打铁。小铁锤砸在哪个位置,路小鸡就抡起大铁锤补上一记。不但击打点一致,而且力道控制得刚刚好。
换成是我,很难在众目睽睽下,还能心平气和地打铁。
看到嵇康没有接书,钟会阴沉着脸,突然把那本《四本论》扔到那把剑上。
嵇康的身体定住了,手中的小铁锤举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来。旁边的路小鸡也一样,保持着举大铁锤的动作,一动不动。
嵇康和路小鸡就好像被冻住了。两个人过了一会,才把铁锤放下来。
钟会向前走了一步,梗着脖子,死死地瞪着嵇康。嵇康也不甘示弱,也走上前,梗着脖子瞪着钟会。两人的脸都快贴在一起了。
眼前的画面让我想起,正在对峙的两只斗鸡。那神态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气氛一下子冷到了极点,而我的手心突然冒汗了。
因为,我发现跟着大人物来的拉二胡的那帮人,并不是正经的乐师,每人腰间都佩着剑。有个别人的手已经握上了剑柄。他们不会拔剑捅我们吧?
我当时脑子有点乱,甚至开始计算从这里跑到厨房,再拿起菜刀冲出去,大概需要多久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见钟会的眼睛眨了一下。他大概是瞪累了。一会又眨了一下。而嵇康始终瞪圆眼睛,连姿态都未曾变过。
按照江湖规定,这种干瞪眼的对决,只要有一方眨了眼睛,就算输了。钟会明显是知道这个规定了。因为,他的表情开始尴尬起来。
“哈哈哈!”钟会突然神经质地大笑,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转身准备离去。
“你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嵇康终于开口说话了,淡淡地向钟会问道。
钟会停下脚步,转身回来,看着嵇康,缓缓说道:“我为你而来,又为你而去。”
接着,两人又继续相互对视,这次都没有瞪圆眼睛,也没有再说话。隔着很远,我也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相互的敌视之意。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钟会再次转身,这次是真的走了。那些冒牌乐师又拉起了二胡,紧跟钟会离去。竹林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然而,阮籍不再继续敲鼓,嵇康也没有继续打铁,好像两人的心情都不太好。王戎一直望着钟会离去的背影,脸上若有所思。
等到吃饭的时候,我听他们的交谈,才知道,钟会以前还曾经是嵇康的小迷弟。但自从钟会投靠司马家族,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后,嵇康对他是越来越厌恶。
王戎突然停下筷子,认真地对嵇康说道:“司马擅权,钟会得势。不如,嵇康兄修书一封向钟会致歉,交给我,去送给他,消除隔膜,以免日后飞来横祸。”
“我觉得王兄说的有道理。虽然你我不齿钟会为人,但当面闹僵,损了他面子,总是不妥。”阮籍也随声附和。看来他们两人,都觉得嵇康今天过于倨傲。
嵇康并不搭话,用手抓起碗边的骨头,边啃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这骨头虽然已经没有肉,但我也要把它啃完,绝不丢给狗吃。”
说完,嵇康发狠地用力咬着骨头。“嘣”的一声,嵇康嘴里一颗牙带着血,飞了出来。我们见状,不禁面面相觑。
后来,已经在朝当官的山涛知道这事后,也写信来劝嵇康,向司马家族低头。大树下好乘凉嘛。结果,嵇康看到信后,勃然大怒,立刻写了一封绝交书回寄,宣布与山涛绝交。
这时,我才知道,表面上相对温和的嵇康,当涉及()
到自己原则问题时,比谁都硬。
不知不觉中,我在云台山中又逍遥自在地过了一年多。这段时间里,我不但学会了王戎的长颈琵琶,还学会了阮籍的鼓乐,就差嵇康的琴还没教我。
并不是嵇康不愿意教我,而是他正醉心于锻铁术,还无暇教我,一拖再拖。
原本,嵇康曾承诺给我们每人锻造一把精美的钢剑,其实他也已经做到了。
但嵇康过于精益求精,对自己的作品总是不满意,又拿回去烧熔,重新锻打。
有一天下午,我正在推着阮仙荡秋千。这秋千是我闲来无事,用藤条和木板做的。阮仙很喜欢荡秋千,属于又菜又爱玩的那种。
每次,我推着她,荡到最高时,阮仙总是兴奋地发出尖叫声。她既喜欢又害怕。
“师兄,师兄!”远处传来路小鸡的声音。只见他抱着一个长形木盒,向我们跑来。
“师兄,师嫂,你们猜,这里是什么?”路小鸡的表情很兴奋,向我们问道。
“莫非,是我们的钢剑锻造好了。”
“师兄,你果然厉害,一下子就猜到了。”路小鸡崇拜地看着我。
“小鸡,你师兄逗你玩呢。这木盒上面用小篆字体写着剑盒两个字。”
“哦,那些是字啊,我还以为那是画着两条鱼。”
正当我们三个有说有笑时,嵇康慢慢走过来了。
“谢嵇兄!”“谢大哥!”我拉着阮仙向嵇康行礼,齐声致谢。我深知,这木盒里的两把钢剑费了嵇康不少心血。
至于路小鸡当然也有苦劳,但以我和他的关系,就不用谢了,省得他犯糊涂,以为我脑坏了。
嵇康笑吟吟地说道:“打开试一下,看看趁不趁手。”
这剑盒的正面,是由两条大小相同的榆木组成的。用拇指一勾,剑盒就被打开了。只见里面放着一长一短两把剑。
“长的那把剑叫不弃,重且硬,适合老侠;短的那把剑叫不离,轻且利,适合阮仙。正好我还差你们一份贺礼。这对剑就算是将来的新婚礼物了。”
不离?不弃?这两把剑的名字可是深有寓意。我再次向嵇康致谢,拿起两把剑,把短的那把不离递给了阮仙。
远观时,两把剑朴质无华。但放在眼前细看时,不离的剑身透着朦胧的金光,而我手中的不弃则透出紫色的光芒。我用手指轻轻弹了下剑身,竟有龙鸣虎啸之声隐隐传来。
“好剑!”我不禁赞叹。接着,我助跑几下,用脚在旁边的树干用力一蹬,身体腾空飞起。
在半空中,我使出了一招“群雁齐飞”,剑光一会划出一个“人”字,一会又划出一个“一”字。竹叶纷纷落下,随风漫天飞舞。
看着地下几人的表情,我哪怕用屁股想,都知道自己此时的姿势一定帅气无比。于是,我决定再追求下完美,在落地之前,在空中来个360度的腾空后翻。
万万没想到,我后翻的速度慢了一些。“砰”的一声,我正面朝下,重重摔在地上。幸好我前面长的是屁股,要不这一摔,搞不好把我未来的儿子都摔没了。
因为,下面刚好有块石头,正对着我的身体中间。面对三人的窃笑,我若无其事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人在江湖行走,哪有不摔倒的时候。
阮仙也要试下手中的不离。她连剑招都不出,只是找了小竹子,轻轻一划。剑光闪过,竹子悄无声息地倒下。我一看那截面,平整光滑,就像是切豆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