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刘伶突然想到了什么,乐不可支,指着我们大声说道。
他的意思是说,天地是我盖的房子,所有房屋都是我穿过的裤子,你们几个为什么跑到我的裤裆里喝酒。
嵇康、阮籍、王戎三人一听,忍不住把嘴里的酒喷出来。我则不以为然,继续喝酒。只有路小鸡是真听不懂刘伶在说什么,一脸茫然。
以前,刘伶没来之前,我们是三天一小喝,五天一大喝。刘伶来了之后,那是上午猛喝,下午猛喝,晚上再猛喝。喝得我都有点受不了。
幸好,刘伶也只是在云台山上呆了一个多月,又走了。虽然刘伶没有明说,但我猜得出来他为什么要走。
那时候,归隐山林成风。嵇康、刘伶等四人都是以隐士自居。但在刘伶眼中,嵇康三人是够不上隐士的标准。他要继续前行,寻找真正的隐士。
在刘伶看来,真正的隐士要做到物我两忘,不问世事。嵇康三人只是身在归隐,心还在朝堂。
所以,每当嵇康三人谈起时事,刘伶就评价两个字——“狗屁”。
圣人视万物为刍狗,而刘伶视万物为狗屁。
我()
站在山上,看着那名老仆驾着鹿车,刘伶照例拿着酒杯,从车上酒坛里捞酒喝,纵歌而远行。
当时,我心里是十分羡慕的。但是,我也明白,我可能永远也当不了隐士。隐士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
很多人误以为,只要我脑子坏了,足够疯癫,就可以成为一名隐士。不是的。当隐士的前提条件是,要有足够的经济基础。
当时的隐士有三大爱好——纵酒、玩乐器、嗑五石散。这三大爱好都是非常烧钱的,别说我这种无房无地的流氓玩不起,就是普通的白丁也只能躲得远远的。
我们竹林帮天天躲在云台山上吃喝玩乐,花费也不算少,可是我们当中并无人赚钱。那怎么维持这种生活?当然是有人送钱来。
每隔一段时间,嵇家、阮家、王家的仆人就会上山送钱。然后,我们就有钱下山买酒菜了。
以前,下山买东西的人是阮仙。自从我们来了,自然都是喜欢干活的路小鸡去买了。
刘伶也一样,要不是那位老仆带着钱跟着他。刘伶拿什么来一醉千年。我常常在想,要是刘伶穷得清清楚楚,还能像现在这样放荡不羁吗?大概很难。
经济基础不同,决定了我和嵇康他们的志向不同。嵇康他们想当一名悠哉的隐士,而是我是想当一名山贼。最好是当一名能够混吃混喝的山贼。
嵇康虽然隐在深山,但他的名气还是很大。不少人慕名而来,向他请教。
大多人都带着自己写的文章,拿给嵇康看,希望他能够点评一下,最好是能在上面签个字,以便回去可以吹牛。
可惜,嵇康最近迷恋于打铁,让很多访客都吃了闭门羹。刘伶走了一个月后,云台山的访客中来了一个很重要的大人物。
那一天,王戎在扣脚,阮籍正在教我敲鼓,而嵇康正在教路小鸡怎么锻铁成钢。
最近,嵇康的锻铁术突飞猛进,准备给我们每个人都打造一把钢剑。比起以前的青铜剑,钢剑不但更锋利、更坚硬,关键是更轻。更轻的剑,意味着出剑的速度更快。
所以,一把好的钢剑是当时很多习武之人的梦想。但是好的钢剑需要反复锤炼,才能打磨出来。这不仅仅是技术活,还是很累的体力活。
嵇康年纪偏大了,很难坚持长时间的锻打。但路小鸡却是最佳的锻打人选。
他最不缺的就是肌肉。自从跟着嵇康学锻剑后,路小鸡全身肌肉黝黑,线条清晰,看上去像是快爆炸了。
阮仙曾偷偷和我说,路小鸡的胳膊比她的大腿还粗。我比划了一下,觉得也是。
一时间,竹林里鼓声、打铁声、扣脚声,声声入耳。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拉二胡的声音。而且不是一把二胡的声音,是一群人在拉二胡。
我当时有点恍惚,还以为是送葬队伍走错地方了。因为,我只在葬礼上见过一群人拉二胡。
很快,一个目光精炼的贵族在一群人簇拥下,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一看这阵势,就知道是大人物来了。
因为,阮籍和王戎双双起身,走上前施礼。王戎还特意用衣角,擦了擦扣脚的手。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见过那个访客,能让他们两人如此动容。其实,我当时也想去拍一拍大人物的马屁,看看能不能留个好印象,将来有机会抱上粗大腿。
但我就往前走了两步,就停在原地。因为,我想起了一件事,没人向大人物引进我。
我虽然知道这贵族铁定是大人物,却连他名字都不知道,显然不能上前认亲戚。
这就好比,面对陌生的骏马,你重重拍了下马屁,除了换来它的后脚踢,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骑上这匹马了。所以,我只能面朝大人物,带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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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连对阮籍和王戎两人,也是简单打个招呼。他的目标另有其人。大人物手持一卷书,缓缓向嵇康走去。
然而,嵇康和路小鸡两人并不理会,还在专心锻铁。这么大的排面,两人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嵇康是在装作心无旁骛,而路小鸡纯粹是真的傻。
我悄声问王戎,“这位是谁啊?”
“他是钟会。”
只见钟会走到嵇康跟前,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并慢慢递给嵇康。但是,嵇康并没有去接书。钟会拿书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嵇兄,这本《四本论》我又改了一些,你不妨看一看。”钟会凝视着嵇康,缓缓说道。
嵇康抬头看了大人物一眼,依旧不吭声,转头向路小鸡作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锻铁。
就这样,嵇康低着头,拿着小铁锤,和路小鸡继续锻打手中的剑。彷佛,在他面前没有什么大人物,只有空气。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在场的人全都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