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剑忽而哽咽道:
“可我之所以上山,之所以想要修行,之所以想要成为剑仙……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父皇啊。”
“什么?”叶莺歌楞道。
却见鱼剑已经抬起那满是泪水的面庞,哭道:
“师父,我上山前答应过父皇的,我明明答应过他的——
我答应他等到新年春天,要堂堂正正打败他的。
我答应他等我下山回家,要带他一起御剑飞行。
我答应他等我成了剑仙,就和他一起守护鲤国。
我想着总有一天我能学成回来,让父皇能够为我骄傲。可是当我真的能够做到这些了,当我真正想要回家再看看他的时候——
他已经不在了啊……”
叶莺歌愣在了原地。
“我以为我已经可以实现什么,可到头来什么都是虚妄。
我甚至连父皇离开的最后一刻,都没能见他最后一面,我都没有机会告诉他,我真的能够做到我答应的所有——
我当然知道这世上不可能有国家能永续长存,但鲤国是爹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事物。
我已经错过了太多的承诺,如果我连我们之间最后的承诺都没办法守护,哪怕我活得再久,修为再高深,又有什么意义?”
鱼剑跪在地上,重重向叶莺歌磕头:
“师父,我知道是我不自量力,但是求求您,求求您带我去见宗主一面!
我不知道宗主为何会如此关注我,但她肯定还记得鲤国,她曾在鲤国发下一张画像,鲤国对她而言肯定有些用处的——
我知道我的乞求很过分,但是楚国已让大军压境,我修为低微根本不足为惧……除了求你们,我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
我想要守护鲤国,求求您,求求您!”
“可你借用秋皙姐的力量剿灭凡人军队,到头来仍然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你这么乞求又有何用?”
叶莺歌抿了抿唇,虽心生恻隐,却也立场坚定。
对她而言,鲤国的生死根本无关紧要。
纵使鱼剑()
有百般理由,又是她的徒弟,也实在不必为此徒增杀孽。
倘若人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人人都来找宗主出头,那江秋皙身上所牵连的因果又该有多少?
鱼剑执拗道:
“不必宗主出手……我曾在藏经阁里浏览过一部炼剑之法,可以死剑为引,灵肉作胎,置于剑中凝练,使宝剑生灵,蕴生剑气,爆发千百倍的威能。
只需以剑气作威慑,震退楚军,为鲤国争取喘息时机便可,其它……我再无所求。”
“你疯了!?”
叶莺歌亦是活了数百年的人物,又怎可能没听说过这等炼剑之法,
“你当这是什么好事么?那炼剑之法是死剑的旁门!待你灵肉入剑,便是将你彻底禁锢在剑中,待死剑剑意耗尽,便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连轮回的余地都没有!
而且这般炼剑,注定要填充炼剑者的修为进去,你这到头来不还是要让秋皙姐耗费灵气?”
“鲤国于宗主一定有用的,我真的别无他法……”
“鱼剑!认清现实,他日地境之后,你自有另一番天地可去追寻,到时已过百年,红尘世俗你自会淡漠忘却,认清现实未必不是件好事。”
“弟子只是想见宗主一面,求师父成全!”
“我做不到。”
叶莺歌摇了摇头,
“这对你、对秋皙姐都不是好事。你跪在这里求我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化悲愤为动力。
待有朝一日修成地境,真要不怕死就去你那仇国打家劫舍,大不了就是把你踢出剑宗,也好过你就这么魂飞魄散的好。
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
鱼剑有些绝望了。
其实他也明白,前来乞求宗主的帮助,几乎不可能得到什么回应。
但如果真自己没有争取到的“万一”,致使错过了仅有的可能,又当如何?
他真的已别无他法。
可绝望之际,却听耳边一道破空之声刺耳响起,那厚重声浪近乎要划破他薄弱的耳膜——
“宗主!”
却听叶莺歌声音渐软,但显然有着几分错愕存在。
鱼剑匆匆撇过头去,却见江秋皙正以那清冷的眸光不断审视自己。
他想要说什么,却被江秋皙随意的一个手势止住:
“我已知晓。”
叶莺歌不明白江秋皙怎会突然到来。
鱼剑更是心有所惑。
此时此刻,似是唯有江秋皙能够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或将成为一个既定命运的转折点——
“如果对此不予理会,往后是否便会变化出一个本不存在的未来?”
她在心中默默琢磨。
炼剑之法她当然娴熟,可倘若为了千年后的江河,就此遂了今日鱼剑的诉求,也许因果能够闭环,可这是否便等同错过了一个机会?
一个改变未来的机会?
如果自己没有出手炼剑,那这鱼肠剑也便不会成为一柄灵剑,便也无法解决鲤国的危机——
那在未来,或许便没有了鲤国的存在。
倘若真的如此去做,她是否还会见到江河,剑宗又会面临怎样的局面?
她不知道。
但这值得一试。.
她甚至不必担心未来遇不到江河,从而产生时间的悖论——
只需待楚国攻占鲤国之后,自己亲自下界,让楚国改换“鲤”号,让楚国重修所谓的“历史”,让楚国在历史长河之中作为“鲤国”而存在……
当“楚国”成为了“()
鲤国”,那真正的鲤国是否存在,真的还重要么?
如此欺骗历史,不正与当时江河所言一般,一模一样?
这是否便能印证江河那所谓的欺瞒历史,让剑宗从历史中消失,实际仍然在暗中延续的可行性?
这也值得一试。
自己既是深知未来,为何不试着借助未来,掌握因果?
唯有一步步试验,方能从历史大势之中独善其身。
江秋皙上下打量着鱼剑,一时之间,也不免有些犹豫。
可脑海之中,却忽然闪现出一抹回忆——
那是方才她观想未来之时,那来自江河的恳求:
“江宗主,我知道您在看着……我并非想要强求您什么,但您或许,还欠我一个愿望。”
她冷哼一声,心中到底是何想法,已不得而知。
叶莺歌两人,似是听到了江秋皙的一声自语:
“本座从不欠人人情。”
不待有所反应,便听她继续道:
“那炼剑之法,是为死剑旁门,自也以死剑为引,但死剑剑意何其邪性,以置之死地作为剑引,必会影响灵剑本性,你可否想好。”
“宗主,您……”
江秋皙缓缓摇头,打断了鱼剑,继续道:
“凭你之灵肉作胎,最多可容纳本座三剑,三剑过后,便是魂飞魄散,不得超生,你可否想好。”
鱼剑重重磕头,喊道:“多谢宗主成全!”
“不必对本座言谢。”
江秋皙平静道,
“等到以后,自行去谢谢他吧。”
“什么?”
江秋皙没再回答对方。
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既定的命运,还是错过的转折——
江秋皙已分辨不清。
但她至少不会为此后悔。
因为她只是在做,她想要做的事情。
追溯所谓的“命运”,到底有什么意义?
谁又能够知晓,你试图反抗命运的那一刻,又不是沦陷在所谓的命运之中?
未来与否似乎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的选择,是否遵循你当下的本心。
所以江秋皙下定了决断。
千年因果,由此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