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江秋皙贵为一宗之主,她所在的皙月峰以她为名,向来是不会有什么人胆敢肆意打扰。
故而用以连接交汇的山腰吊桥处,向来只会轮班两个地境弟子在山峰彼岸驻守。
想要抵达皙月峰,便要先经过他们所把守的吊桥。
鱼剑许是想要直接飞上山峰,却被两个弟子及时发现,就地拿下,缴获了他脚下那换来不久的飞剑。
原本是想直接移交执法堂论罪,但鱼剑才刚刚成为春秋试剑的魁首,所有人都清楚他是叶莺歌门下弟子,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便先行向自家长老汇报。
如今,叶莺歌脚踏青翠长剑,化作流光疾驰而来。
看见那被两个弟子五花大绑捆在一旁的鱼剑,她当真是又气又急,就差落地之后一脚给他踹下山崖去。
但到底是收敛了脾气,恨铁不成钢道:
“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点心!”
鱼剑见到叶莺歌赶来,一时之间有些局促,犹豫之际,终是焦急道:
“师父……我、我想见宗主,我找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什么事情需要你擅闯秋皙姐的洞府才能说出来!?”
“因为……我在主殿没能见到宗主,所以——”
“我问你是什么事!如果是个人都说有重要的事情找宗主,宗主都要在的话,那她岂不是每天都要忙死?”
“我——我——”
鱼剑深知,自己的理由根本说不出口。
叶莺歌早就明白他是个怎样的性格,直接道:
“不说就滚,少在这里浪费别人的时间。”
说着,就要抓起鱼剑的后领,拿过鱼剑那柄被收缴的飞剑,带他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另外两个弟子哪能看不出叶长老是在护短,但叶长老来都来了,总不好再把鱼剑带到执法堂,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师父——师父!”
鱼剑兀自被叶莺歌带走,嘴上还打算解释什么,却见叶莺歌只是带着他坐上自己的飞剑,暂且飞往一个无人的角落,才又把鱼剑扔到地上:
“现在旁边没人了,你可以说你要做什么了吧?”
“师父……”
“你不是好面子么,在其他人面前难以启齿是吧?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最好老实交代你到底想做什么。”
叶莺歌紧紧皱着眉头。
鱼剑深知叶莺歌刀子嘴豆腐心,见她执意要了解,到底还是沉默了半晌,弱弱道:
“我……我想让宗主,救救鲤国。”
“鲤国?”
叶莺歌一愣,
“你们那个弹丸小国?”
鱼剑沉默地点点头。
叶莺歌眼角一抽:“就为了这点小事?”
“……”
“鱼剑,你是不是有些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叶莺歌有心告诫,言辞间不免严重了些,
“你是不是觉得用取巧的方法,拿下春秋试剑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
你是不是以为你拿下了春秋试剑,被秋皙姐表扬了两句,就觉得自己可以肆意妄为,随意对一宗之主提出要求了?”
“我没有……”
“鱼剑——你能不能认清你的身份?你只是一个剑宗弟子,一个入门五年却还在人三境徘徊的,微不足道的弟子。
或许在世俗之中,你拥有灵台,已然算是万里挑一的天赋。
但在剑宗,你什么都不是。
如果不是你爹当年辛辛苦苦背着你,走了大半条万里台阶,就凭()
你的天赋,你甚至没有资格在剑宗修行,你懂我意思么?”
“我……我知道。”
瞧着鱼剑一脸木然的模样,叶莺歌心有不忍,但她终是下定决心道:
“鱼剑,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我到底为何要收你做弟子么?”
“对……”
“我曾经顾及你的脸面,所以不愿意实话实说。但我没想到隐瞒的结果,是让你飘忽所以,越来越认不清自己的位置,这是我的失职。
现在,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当年收你到我的门下,单纯只是一个误会——
误会,你明白吗?
我十分仰慕秋皙姐,也是因为秋皙姐才来到的剑宗。自我上山习剑开始,陪伴秋皙姐的时光不知有几百年,所以我很清楚秋皙姐的性格。
她从来不会过多关注一个外人,尤其是和你一样平凡的人。
话说地难听点,你,甚至我,我们在秋皙姐看来都不过是只蝼蚁一样的存在,如果没有意外,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记得我们的名字。
但她却有些过分的关注你,知道你的名字——这让我很嫉妒。
所以我想看看,秋皙姐到底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一个平凡的你,你一定是有着什么我没能看到的优点,才能被秋皙姐关注到。
这才是我收你入门的原因。”
“……”
“但我很快便发现,我错的离谱。”
叶莺歌叹了口气,如实的言语已足够露骨,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仍然看不到你的天赋,正如你永远看不到自己的平凡。
你修行多年,到最后只学会了一招死剑,但那不过是每个人都能够掌握的剑意。
你之所以能在门中屡屡得胜,不过是你的对手念在同门之情,觉得和你这个傻子较真没有意义。
他们心中所想都是千载大道,唯有你一个人争强好胜,计较眼前得失。
你总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一代剑仙,但在我看来,在我们所有人看来——凭你的天赋,一辈子能修行到地境便已是祖坟冒了青烟。
我终于释然,或许秋皙姐真的只是不经意间记住了你的名字,仅此而已。”
鱼剑低下头颅,只觉得自己的脸皮在被叶莺歌无情的扒开。
叶莺歌不曾停歇,继续道:
“但我既是已经收你做了弟子,便不可能有反悔的道理。
在我看来,你或许天赋平平,但至少心有执念。
你终日练剑,无惧风雨,不畏险阻,每日挥洒的汗水我都看在眼里,哪怕我不愿承认,你也的确是个心性不错的苗子。
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塑造道心,跨过地境阶梯——
倘若将你培养至地境修士,虽不能成就一代剑仙,却也算是助你登堂入室,在修行界也多少能有些许自保之力,如此,也不失为我们师徒一场。
但是于你的天赋而言,纵使塑造道心,想要跨过地境也十分艰难。
所以我才让你不要总是动用死剑,拘泥眼前得失;不要总是在意飞剑,修习其它的旁门左道;不要总是想家,怀念俗世的爱恨嗔痴——
你的天赋已经十分差劲,你能做的便只有奋力修行,不顾一切的修行,将你所有的情绪、思想、念头摒弃,专心投入到修行之中。
只有这么做,你才有可能踏入地境,拥有行走天下的资格。
鱼剑,你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吗?”
“……”
叶莺歌所言尽是出自肺腑,鱼剑又怎能听不出。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些什么,但话到嘴边,终究是点()
了点头:
“我知道师父是在为我着想。”
叶莺歌叹了口气,终是道:
“你明白就好。
从前怎么样我不再追究,往后我还当你是我的弟子,我叶莺歌既是做出承诺,便没有反悔的可能。
至于你,往后就莫要总想着往山外跑了。
你背后的鲤国,不过是一弹丸之地。天地偌大,诸如鲤国的国家,兴衰更迭不知凡几。
你的寿命本就短暂,百年时光不可能一直看护这弹丸小国——
你终有一日要与过去告别,又何必再去在意。
今天以后,就慢慢将它忘了吧。”
鱼剑低垂着头颅,沉默了好一会儿。
叶莺歌知道他在挣扎,也便给予他充足的时间去思考。
她其实不愿意苦口婆心说这么多。
但他毕竟是自己的弟子,自己也终究算是认可了他的执着,那自己也该履行一个师父的职责。
可鱼剑却忽然道:
“可师父……如果鲤国不在了,那我上山修行,还有什么意义呢?”
叶莺歌皱了皱眉:
“你怎么还是没明白,你守不了鲤国一辈子,兴衰更迭是世间亘古不变的规律,没有一个皇朝能够经受时间的摧残。
就算你能看护它一时,凭你那微薄的寿命,待死后便又当如何?
与其在乎一个弹丸小国,倒不如让自己的生命更加充实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