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才刚蒙蒙亮,刘荣的太子宫外,便堆满了朝中公卿百官、尚冠里公侯贵戚的拜礼。
早早得了刘荣交代,今日才刚到任的太子詹事:南皮侯窦彭祖代为出面,替刘荣悉数收下了拜礼,再按照刘荣的指示,将所有礼物原封不动的送去了少府,归入了内帑。
——心意,我收下;
——示好,我认下;
——但财物,还是以国家为先的好。
从窦彭祖口中,得到刘荣这番不算隐晦的表态,公卿贵戚们也终是安下心,各自打道回府。
同一时间,刘荣却已经带着自己的太子三师,出现在了自己在上林苑的太子私苑:博望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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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故安侯,可还记得我二人上一次别离?”和三位老师行走在上林苑内的五尺道上,刘荣负手走在前,含笑望向身旁的太师申屠嘉。
听闻此言,申屠嘉也不由得低头一笑,旋即又微微点下头。
“自是记得的。”
“家上说:下一次再见到的时候,家上,便不再会是皇长子了……”
听闻此言——主要是听申屠嘉,能脸不红气不喘、口齿清晰的边走路,边说出这么两句话,刘荣面上笑容,也不由得更多添了几分诚挚。
——自打从丞相府卸了任,操劳多年,始终在贯彻‘勤能补拙’四个字的申屠嘉,也总算是得到了难得宝贵的休息时间。
为国家操劳多年,一朝卸任,申屠嘉原本还有些不习惯;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申屠嘉原本好似油尽灯枯的健康状况,却是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
刘荣清楚的记得:上一次见到申屠嘉,还是在吴楚之乱爆发后不久。
虽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刘荣却也清楚的看到:当时的申屠嘉,几乎是每走上二三十步,就要停下来休息好一会儿;
天子启也曾不经意间和刘荣提及:申屠嘉当时甚至就连说话,都是每说两三句,就要停下来调整一下呼吸,和天子启奏对、交谈,更是至多只能坚持半个时辰。
只要过了半个时辰,申屠嘉就会疲惫不堪,连头脑清楚、条理清晰都很难保证了。
再看看现在?
于上林苑猎场行宫外下了车,跟着刘荣走了这都有三二里地了,申屠嘉依旧脸不红气不喘,还走得动路不说,甚至还能和刘荣说上两句!
对此,刘荣只能说:为国家大事谋算,当真是这人世间,最损耗寿命的事了……
“即是做了太子师,故安侯,便不可再如往日那般,为了公务而不顾身体了。”
“——好生调理一下身子,顺带替我汉家的宗庙、社稷,看着点孤这个混账太子便好。”
“剩下的事,自有年富力强的太子傅头疼。”
说着,刘荣不忘带着戏谑的笑容,望向另一侧的表叔:新任太子太傅窦婴。
便见窦婴闻言,也不由得翘起嘴角,言辞温和道:“家上说的是。”
“太子平日里的课业,本就是由太子太傅为主,再辅以各博士、大家。”
“故安侯为宗庙、社稷操劳多年,确实应该好生调养一下身子。”
含笑看着刘荣、窦婴表叔侄二人唱双簧,申屠嘉终也只是呵笑着止住脚步,一边轻轻捶打着腿侧,嘴上一边也不忘说道:“家上不必忧虑。”
“臣这个太子师,究竟应该做成什么样子——陛下任命臣为太子师,是想要臣做些什么,臣都了然于胸。”
“日后,家上但有所需,臣这个太子师,便全然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臣素不与人往来,元勋公侯们的事,臣恐怕很难帮到家上。”
“但好歹也是做了这么些年丞相,朝中的事,臣自认多少还能说得上几句话;”
“若是有家上看中的人,臣当也能替家上,把人接去太子宫?”
多年不见,申屠嘉依旧是这般直率,刘荣也是不由得一阵莞尔。
稍一敛面上笑意,对申屠嘉默然拱手一拜,刘荣便自然地走上前,自手臂下侧扶起申屠嘉,继续朝着不远处,那明显才刚围起不久的私苑:博望苑走去。
——纵是申屠嘉快人快语,方才那番话,申屠嘉也还是自谦了。
说得上话?
毫不夸张的说:但凡是和朝中百官,以及朝堂有司部门相关的事,申屠嘉几乎都能替刘荣办妥!
之所以是‘几乎’,而非‘肯定’,则是因为少府这个特殊的存在,并不包含在丞相的职权范围之内。
但刘荣怎么说,也和少府令岑迈有点私交,在少府也算是混得开;
再加上老爷子有意无意的纵容,刘荣最好沟通的,其实恰恰是外朝最不好接触的少府。
有了申屠嘉这番表态,刘荣日后,便不用担心朝野内外,会出现某个自认为良好的蠢货,学当年的廷尉张释之,拿自己这个太子储君刷声望了。
“太师需要调养,太保又已拜相,日后,便要辛劳表叔这个太子太傅了。”
到了太师申屠嘉的表态,刘荣自然而然,便将注意力移到了表叔窦婴身上。
不出刘荣所料——早就有意提前下注、提前和刘荣亲近的窦婴,是刘荣这太子三师中,最不需要刘荣为之头疼的一个。
“家上言重。”
“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
“——吃了太子傅的禄米,臣自当倾力而为,以报陛下、太后。”
“更何况在太子宫,臣也并非孑然一身。”
“有南皮侯做太子詹事,总览太子宫大小事务,臣要做的,不过是教家上以《诗》《书》大义而已……”
窦婴这番表态,可以说是比申屠嘉还直白。
——家上放心!
——臣,南皮侯,还有我俩背后的整个窦氏一族,都是家上最坚实的后盾!
——太后那边,也有我们从中斡旋!
要说窦婴这个太子太傅,为刘荣带来的最大助力,便也不外乎于此了。
作为外戚,尤其还是窦氏一族鼎力培养的新生代代表性人物,窦婴在窦氏一族,乃至当朝窦太后面前,都具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
有窦婴这个太子太傅存在,如今又多了个太子詹事窦彭祖,就算有一天,东宫窦太后因为什么事而对刘荣生了不满,也将不得不考虑一下两个族侄,会不会被刘荣这个太子所牵连。
简单来说:太子太傅窦婴,便是刘荣为太子妃阿娇寻找到的替代品,来作为太子宫与东宫长乐之间的桥梁而存在。
再加上一个太子詹事,也就是家令窦彭祖,刘荣基本已经是将窦氏一族的未来,强行和自己绑定在了一起。
刘荣安,则窦氏兴;
刘荣危,则窦氏衰。
有朝一日,万一刘荣失了势,就算有东宫太后在,窦婴、窦彭祖二人,大概率不会给‘废太子刘荣’陪葬,但‘废太子党羽’的政治标签,却是怎么都撕不下的了。
新生代最能拿的出手,或者说是唯二拿得出手的新鲜血液,却带着这么个政治标签,窦氏一族还想在未来、在取代刘荣成为太子的那位治下落得好处?
嘿……
长的不丑,想的倒挺美……
“条侯的兵符,当是还与父皇了?”
和窦婴也沟通过了,刘荣终于驻足望向身后,一路上都闷闷不乐,甚至都不跟着刘荣三人一起走的周亚夫。
被刘荣这么一问,周亚夫本就不算愉快的面色,也顿时再添了一份郁闷。
“陛下信重,臣自感激于心。”
“但臣行于行伍多年,只知兵事,却不甚熟于政务。”
“——卸任太尉,臣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即是卸了任,那兵符也确实该还给陛下。”
“但臣,真的非常担心自己,无法完成丞相的使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