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算是如今汉家,自天子到朝臣百官,再到普罗大众的共识。
——分封制,已经用无数个反面案例,证明其对中央集权的阻碍和威胁;但从宗周的分封制,到秦的郡县制,需要一个缓慢转变的过程。
一如中央集权,同样需要循序渐进。
就像是这次:吴楚七国乱平,如果把这些参加叛乱的诸侯国,都直接废为郡县,那突然多出来的官员缺口,便将使得这些地区,很难在短时间内被长安中央有效控制。
说的直白点,便是‘囫囵吞枣——必不知味’不说,还可能消化不良,甚至被噎死。
正确的方式是细嚼慢咽,饭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
吴、楚两国,早先已有定论:皆按照叛乱爆发前,朝堂已经颁下的削藩诏,分别削去楚国的东海郡、吴国的会稽豫章二郡。
便是赵国,朝堂也曾颁下过‘削河间郡’的削藩诏书。
早有预谋,百官功侯也都没有意见,天子启很快便做出决断。
“削楚国东海郡,自楚元王的儿子中,择一德行兼备者与立,仍号:楚王。”
“削吴国豫章、会稽二郡,余土自朕诸子中立一新王。”
“——王号:江都。”
“削赵国河间郡,以为河间国,王朕一子。”
“嗯…再削其常山郡;”
“以山为界,设常山、中山二国,各王朕子。”
“及赵王之位,暂且空置。”
天子启发了话,关于楚国、江都国、河间国,以及常山、中山二国的处置方案,便算是就此敲定;
至于闲置赵王之位,也早就是朝堂共识——将赵国冷处理,以平息赵人对郦寄、栾布二人,在此次平叛过程中,水淹赵国古都:邯郸城的怒火。
吴、楚、赵三个大国有了方略,余下的齐系四王,自然就好处理了。
“齐系七王,明反者四;”
“即便是尽去其国,也不会让齐悼惠王断了香火血食。”
“——故胶东、胶西、济南、淄川四国,皆另立新王。”
“或王朕子,或王宗室,或移封淮南系诸王。”
对此,朝堂百官没什么太大的意见。
——齐系七王,本就是从汉初的齐国分裂而来;
除了齐王还保留着一整个郡:齐郡的封土,其他六王,封土几乎都是半郡之地。
本就国小地狭,再削,怕是只能剩下三五个县,还不如直接废为郡县,由长安朝堂直辖来的轻松。
所以齐系四家叛王的封国,也就没必要再先削土、后封王了——直接分封天子启的儿子们便是。
反正日后,也还有一揽子削藩政策,等着汉家的宗亲诸侯们。
尤其是当年,贾谊贾长沙在《治安策》中,所提到的推恩藩王诸子,以代代分割其土的法子……
“叛王之土,便这么定下了。”
“至于具体的分封事宜,便循定制:皆由东宫太后做主。”
“散朝之后,诸公往长乐朝太后,务要以此间事相告。”
“——从速为善!”
“国不可一日无君;”
“若不尽快安定关东,朕,恐迟则生变……”
天子启雷厉风行,朝臣百官早有准备,第一个议题,便在汉家君臣的一致赞同下迅速通过。
御榻上,天子启仍满脸严肃,将手中简书卷起,丢进脚边的木箱之内,又摊开了第二卷简书。
而在殿内,听闻天子启那句‘仍由太后决定分封事宜’,百官公卿无不暗下长松了口气,为眼下东、西两宫之间的微妙关系,稍感到了些许心安。
——册立储君太子一事,固然是天子启铁血镇压,‘战胜’了自己的母亲窦太后。
但这就好比兄弟两人打架:无论谁输谁赢,吃亏的都是这个家庭、高兴的都是隔壁邻居。
在这件事上,也是一样的道理:无论窦太后和天子启谁输谁赢,对汉家而言,都并非好事。
至于此刻,汉家的百官贵戚稍感到心安的是:在‘胜’了一阵之后,天子启并没有就此放飞自我,乘胜追击,而是极为恰当的开始在其他方面弥补东宫。
这对于汉家——对于东、西两宫之间的关系,以及汉家的二元政治体制而言,无疑是一大利好。
“第二件事,是长沙国。”
不多时,第二卷简书也被天子启摊开;
但不同于方才,郑重其事的和百官‘商量’诸侯叛王:这一次,天子启只扫了一眼简书,便直接将其卷起,丢到了脚边的木箱内。
而后才抬起头,望向殿内百官。
“自太祖高皇帝白马誓盟:非刘氏,不得王,我汉家沿存至今的异姓诸侯,便只有长沙王吴芮这一脉。”
“——这不是悖逆太祖高皇帝白马之盟,而是因为吴氏长沙王,是吴王夫差的后人;”
“以吴王夫差的后人王长沙,可以有效钳制岭南百越之民——尤其是遏制南越王赵佗。”
“但自一世长沙文王吴芮、二世长沙成王吴臣、三世长沙哀王、四世长沙共王吴右,再到前几年,无嗣而终的五世长沙靖王:吴著。”
“——吴氏长沙国传延五世,终绝嗣而除国。”
···
“吴氏绝嗣,虽令人感到唏嘘,但再让除吴氏之外的另一家异姓王长沙,却也是很不可取的。”
“又长沙湿瘴遍地,国小民寡,若王宗室,恐有‘设计逼杀宗亲’之嫌。”
“故长沙之地,只可王朕子。”
这番话,天子启说的不可谓不霸气。
——长沙那破地方,若是分封远房亲戚,怕是外人都要说我残害宗亲了;
直接封我儿子去吧!
对此,百官公卿自是百般敬佩,更无言以对。
第二个议题也结束,第三个议题的简书刚摊开,天子启便无奈的将双肩一耸拉,显然是意识到这第三个议题,并不能像前两个议题那般速战速决。
“册立储君的诏书,东宫已经颁下。”
“太子虽已祭告新丰太庙,却至今都还没沐浴斋戒,祭告高庙。”
“——百官还没有参拜储君,册立大典,也还没有进行。”
“少府、宗正、奉常,便议一议吧……”
言罢,天子启便好似难得有了休息时间,以手肘撑上御案,轻轻揉捏起额头来。
而在殿内,不出天子启所料:只片刻的功夫,少府、宗正、奉常三家衙门的属官,便开始了唇枪舌剑,甚至是摆弄起了拳脚……
“一应花费,都是少府内帑在出,自当以少府为主!”
老岑迈撸起袖子,对着宗正、奉常两家没有主官掌事,只有副官撑门面的部门官员一阵拳打脚踢,嘴上更是振振有词。
被老岑迈从语言到武力全方面压制,奉常、宗正两家掌事的副官稍一对视,便迅速达成了统一战线!
一左一右将岑迈夹在中间,冷不丁出手砸上一拳、踢上一脚,嘴上也不忘嚷嚷着‘少府仗着财大气粗,便要欺负我宗正/奉常无人?’之类。
殿内,百官贵戚见怪不怪;
甚至好整以暇的和身旁同僚,讨论起少府令岑迈老当益壮,可惜被两个‘年轻人’夹击,怕是要晚节不保;
御榻之上,天子启面色愈发沉闷,却始终没有出声制止——甚至都没有看那打作一团的三人哪怕一眼!
直到喧闹声逐渐平息,天子启才将手掌从额前放下,面色淡漠的望向殿内,乌黑着眼圈,却如雄鸡般傲然而立的少府岑迈。
“既然议出了结果,那便由少府为主,宗正、奉常从旁协助。”
“——三月春耕,已不远矣。”
“储君册立大典,务必要赶在春耕前完成。”
“如果来得及,朕诸子封王之事,也可一并行之。”
天子拍了板,殿内百官拱手应诺,随着又一卷简书在御案上摊开,朝议便继续按流程进行了下去。
只是在御榻左侧,太子刘荣的目光,仍死死锁定在西席朝臣班列——龇牙咧嘴轻抚着乌青的眼眶,嘴上嘟囔着‘年轻人不讲武德,尽往脸上招呼’的老岑迈……
“这?”
“啊?”
“——啊???”
“朝议的‘议’,是这么议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