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笑起来,他笑自己鼠目寸光,不明白传文在想什么。
接着,他似乎想明白了,冯爷为什么要带着传文去长清开米饭铺。
这一切,仿佛一条锁链,一环扣着一环,越来越紧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陈宝祥喃喃自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把柳月娥吓了一跳:“当家的,你到底怎么了?你知道什么了?”
陈宝祥无法细说,至少现在明白,冯爷和传文在干什么?
过去,所有的担心一扫而空,对于儿子的误解也烟消云散。
唯有如此,他才能让整个家庭安顿下来,不是他一个人在跟日本鬼子作战,而是全家人。
“当家的,你不要生气,传文做事有他的主张。再说,冯爷带着他赚钱,又不是带着他吃喝嫖赌。”
陈宝祥点点头:“秀儿他娘,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陈宝祥现在内心一片通透,仿佛以前看不到的,很多事现在看得清清楚楚。
就好像三伏天跳到大明湖里冲了个澡,浑身舒坦。
他坐在店里,吩咐柳月娥,沏了一壶好茶,用柜台里面最顶级的茶叶。
他觉得,只有这样的好茶,才配上当下的好心情。
正喝着茶,田东流来访。
仍然像过去一样,只是一个人拎着黑色皮包,脸上笑眯眯的,不带一丝火气。
“陈老板,走在门外就闻到茶香,有什么喜事,值得喝这样的好茶?”
陈宝祥赶紧邀请对方坐下,他心里想的那些事不能跟外人说,但脸上的表情却掩饰不住,嘴角一直带着笑。
“田先生,这个时候来访,有什么关照?”
田东流笑着点头:“也不算关照,上面拨了一笔钱,要奖励你为八大公馆做贡献,泺源公馆这边自然不必说了,其他的七个公馆也要效仿泺源公馆,做同样的事情。原先赵先生说,要通过冯爷才能跟你签订合约,现在咱们是自己人,我又接手了赵先生的一些事务,所以咱们直接签订合约就行了,你不用担心,只要是跟鲁菜有关的事情,都委托你来办,你做事我放心,剩下的细节我去跟日本人解释。”
陈宝祥大喜,自从看到田东流出现在泺源公馆,他就觉得自己有了盼头,不管做任何事都有信心。
“田先生,那可太好了,不知道日本人还有什么要求?”
“陈老板,他们的所有要求我都知道,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好自己份内事就行。济南城的形势变化越来越大,那些事情你不要管,也不要听人家风言风语,咱们是做生意的人,做好自己的事就最重要。”
陈宝祥连连点头,田东流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觉得在理,对方一来如沐春风,让他从心里往外滋润、高兴。
他双手捧着茶壶,给田东流倒茶。
田东流感叹:“好久没有闻到这么香的茶味儿了,只有在你这里我才放心,这几个月在外面来回奔波,饮食习惯不敢有稍微的放松,就怕吃进去的东西不干净,回到济南,到了你这里就好了。”
陈宝祥拍着胸脯保证:“田先生,只要你回到济南,想吃什么就跟我说,其他的不敢保证,但在咱这里入口的东西,我用性命担保,绝对不会吃出毛病来。”
两个人聊得开心,有几个老主顾进来准备吃饭,田东流笑眯眯的跟对方打招呼,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他都一视同仁。
陈宝祥看在眼里,心中敬佩,像这样的人,才真正是做生意的好手,整个济南城找不出几个来,自己能跟田东流交往,这真是上天赐下的缘分。
“陈老板,很长时间我就想跟你聊一件()
事,日本人不缺钱,他们只是找不到门路,以至于弄的双方关系紧张,两国相争,这就是现状,不杀人就被杀,这才是他们不得已而为之的背后原因。”
其中一个老主顾,突然一拍桌子:“这一点我可不信,日本人在济南周边、济南城里,杀了几千人、上万人,甚至几万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只不过是想杀光济南的老百姓,把日本鬼子的侨民全都迁过来,让他们成为济南的主人,这简直是白日做梦。”
田东流笑眯眯的,并不生气:“这位老兄,你先别着急,自古以来,两国相争,互有死伤,受伤的都是老百姓,咱们纵观中国历史也是如此,远的不说,你看近的,清兵入关杀了多少人,对不对?”
陈宝祥知道那段历史,的确是血流成河,横尸遍野,惨不忍睹,南北相同。
那个老主顾哼了一声:“清兵入关那是中国人之争,日本入侵那是两国之争,根本不一样。田先生,你这样说,我真的不爱听,如果你还是中国人,就好好说话,说一些公平公正,让人听得进去的话。”
陈宝祥有些尴尬,毕竟这是在自己店里,这些人指责田东流,这些话就好像打在他脸上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田东流说的这些话似是而非,似乎在被日本人粉饰太平,他也不太同意。
又有一个老主顾,阴阳怪气地说:“田先生给日本人做事,端他们的饭碗,当然要说他们的好话,咱在这里姑且说之,姑且听之,无所谓。咱们的老百姓知道谁好谁坏,谁黑谁白,那就够了,关键是陈老板,你是济南人,怎么看待这个问题?那可不得了,到底当汉女干还是当老实人?自己方便去吧。”
陈宝祥叹了口气:“各位,咱们不是两国长官,只是小买卖人,做饭吃饭,卖饭养家,如此而已,这些大事再说了也不算,看了也看不懂,是不是?田先生是个好人,只是个生意人,生意人怎么做?有钱赚就赚,守得住自己的良心就行。”
那个老主顾不紧不慢,依然是怪里怪气:“守住自己的良心,那怎么守?泺源公馆里面死了那么多中国人,一堆一堆的用军车拉出来,扔到万人坑,你们给泺源公馆送饭,替他们干活,难道对这些视而不见?只要是济南人都明白,那里是个魔窟,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难道你们也看不出?”
陈宝祥有些尴尬,但田东流面不改色:“老兄,事情是这样,你是济南人,在这里看着,你又做了什么?能不能说出来让我们听听?你不也是眼睁睁看着,只能在门后边说一些怪话,如果你想打日本人,现在就去,泺源公馆门口有的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你为什么不去?”
那个老主顾站起来,指着田东流:“我为什么不去?是因为没有本事,中国古人说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们是有钱人,有钱有势,钱多的花不了,为什么不能资助南山那些抗日游击队?让他们有粮有枪打日本鬼子?”
陈宝祥觉得此人实在无礼,只好抬手制止:“这些话不属于咱们能听能说的,你指责别人,毫无道理。有些事情你想做就去做,你不做也不用指责别人。”
陈宝祥心头有了火气,这些人不尊重田先生,就是不尊重他。
田东流微笑:“陈老板,不用着急,咱们是在讨论问题真理,越辩越明,如此而已。这位老兄说的也有道理,所谓的抗日救国,不是一句口号,而是很多人前赴后继去做,最后才能取得成果,对不对?”
这场辩论很快就告一段落,田东流不生气,那些老主顾说的也没有了底气。
陈宝祥感叹,田东流有涵养,超过所有人。
这壶茶刚喝了一半,忽然间,外面轰隆一声响,天摇地动,震耳欲聋。
所有人慌了,立刻()
出了茶馆,站在街上。
泺源公馆方向冒起了一股浓烟,有人拉响了警笛,声音刺耳,传遍济南城。
很快,就有人飞奔着来向田东流报告,公馆发生大爆炸,小楼坍塌,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所有人被埋在里面,十大将军也在里面。
田东流愣住,望着泺源公馆方向,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陈宝祥内心一颤,这才知道,宋艺的炸弹早就送进去,根本不用通知他,直接拉响,把泺源公馆炸成废墟。
这种操作方法十分冒险,但果然有效。
田东流踉踉跄跄,跟着送信的人走了。
看热闹的老主顾,猛的开始热烈鼓掌欢呼,庆祝泺源公馆化为废墟。
那些人走过陈宝祥身边的时候,用嘲讽的语气笑话他:“老陈,你给日本鬼子送饭,赚了那么多钱,现在好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给你结账?日本鬼子都死光了,你送的饭也白送了,坑死你活该。”
陈宝祥苦笑,听着这些风言风语,简直无法接受。
本来大家都是好邻居,直到他开始跟日本鬼子合作,这些人才换了一副面孔。
他心里有苦说不出,但还是挤出微笑,不让这些人看出自己内心的愤怒。
消息在济南城传开,泺源公馆化为废墟,至少有一百五十名鬼子,在大爆炸中丧生,还有很多人埋在里面,生死未卜,看样子已经生还无望。
陈宝祥高兴,同时也感到庆幸,幸好田东流出来,没有深受其害。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别人袭击日本鬼子,误伤了田东流。
到了傍晚,陈宝祥拎着食盒,里面装了满满的鲁菜,他知道事情办完,金顺姬和宋艺需要庆祝,接下来的七大公馆究竟怎样处理,还得商量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