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吃完包子,陈宝祥又安排传文做事。
传文心思缜密,只听了一遍,就完全明白陈宝祥的意思。
“爹,我懂了,一边在店里干活,一边耳目灵便,多看少说,多听心记。您放心,我已经大了,懂得分寸。”
陈宝祥先去北屋补觉,睡到午饭前才起来。
他站在院子里,向四周仔细观望。
原先人影绰绰的地方,现在风平浪静,连只鸽子都看不到了。
“看来,这一战是毕恭、毕敬失败了?”
毕恭说过,所有金子都将运往关外。如今,一切皆为画饼。
陈宝祥绝对不为毕恭可惜,当时,就在米饭铺里,毕恭审讯被捕的穆先生,一出手就几乎撕烂了穆先生的脸。
如果不是阿飞开枪,帮助穆先生自我了断,恐怕那场审讯会更血腥,更残暴。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毕敬不肯善罢甘休,就算把济南城翻过来,也得抓到凶手。
“更大的风暴,在后面呢!”
陈宝祥抬头看着院里的那棵参天白杨,刚刚返青的叶子在北风里飒飒抖动着。
按照每年惯例,到了清明节之前,西北风沙过境,济南城就会天昏地暗,家家户户蒙在一场“沙土雨”中。
混混沌沌,犹如阴间。
过了这场“沙土雨”,济南新一年的花红柳绿,才正式登场。
陈宝祥此刻的心情,就像老百姓对待“沙土雨”一样,既怕它来,又盼着它来。
他到了店里,只有两个老主顾在吃饭,其余十几张桌子,全都空着。
传文坐在柜台后面,正在认真翻阅账本。
大门外,街道干干净净,冷冷清清,跟平时大不一样。
老主顾吃完饭起身,平时都会跟陈宝祥打声招呼,但这一次,只是冷冷地横了他一样,就出门走了。
陈宝祥明白,“日本人狗腿子”的大帽子,从昨晚开始,就已经扣在他头上了,很难摘掉。
柳月娥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嘟囔:“一上午了,就五个人吃饭。早知道不蒸这么多米饭,两大笼屉,卖不掉怎么办?”
正说着,那个叫“小荣”的胖丫头从外面进来,双手掐腰:“我家小姐说,要把子肉、酱鸡蛋、海带卷、豆腐泡、炸豆腐、酱骨头、素丸子、四喜丸子、炸花生米、五香()
鸡爪子,另外要四碗米饭,四个馒头。现在就要,跟我来。”
小荣的脸肥嘟嘟、红润润的,像年画上的鲤鱼娃娃。
她站在门槛里面,报菜名一样说了一大堆,学大人样子,睁大眼睛,盯着陈宝祥。
柳月娥赶紧让座,然后收拾食盒。
“陈老板,小姐说,你是个讲信用的人。上次去做旗袍,老板看你的面子,打了五折,感谢,以后……投之桃李,报……报……以后还找你带着去做衣服,感谢。”
小荣接下来说的话,磕磕绊绊,前言不搭后语,应该是小姐吩咐的话太长,实在背不下来,只能糊弄了事。
“不必客气,济南人好客,只要小姐喜欢,随时可以到玉谦旗袍店做衣服,既然是大主顾,肯定要优惠。”
小荣撇了撇嘴:“优惠不优惠的,没什么打紧。我们小姐有的是钱,就是喜欢吃你们济南菜,喝济南泉水沏的茶。她常说,济南泉水甲……甲什么的,总之,你们济南泉水就是天下最好的,连乾隆皇帝都这样说,你们是天下第一泉……你们济南人都说,喝泉水长寿,那怎么乾隆皇帝他老人家……喝着喝着就喝死了?”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陈宝祥不知道如何接话,张着嘴愣了。
“嘿嘿,我告诉你们吧,乾隆皇帝为了喝济南泉水,开挖了一条大运河,要把泉水引到北平皇宫去。那些太监们傻乎乎的,把济南和江南弄混了,把杭州的水引到皇宫。杭州的水是钱塘江潮水,全都是黄泥汤子,那能喝吗?结果,就喝死了。到他咽气,也不明白好好的济南泉水,怎么变成了黄泥汤子。”
这一次,连传文也憋不住,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向小荣双挑大拇指:“小妹妹,说得好,说得好,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过,请教一下,你刚刚说的这个典故,是自己猜的还是小姐告诉你的?”
“嘿,我们小姐读书太多,都读傻了。她说乾隆皇帝喜欢趵突泉,御笔亲题‘天下第一泉,但偏偏费了老大力气,把杭州的水引到皇宫,这种前后矛盾的事,她都解释不了。”
传文抱拳拱手:“好好,小妹妹真是天生异禀,这么复杂的难题,都能解释得清清楚楚,佩服佩服,五体投地。”
小荣眨巴眨巴眼睛,看看传文,再看看陈宝祥。
“你们济南人难道不动脑子吗?真是混沌、糊涂、愚笨到家了。这些事情,好好想一想就明白。唉,小姐每次提到你们济南人,就气得睡不着觉。这么好的泉水,咕嘟咕嘟冒出来,接着就流走了,一点都不知道珍惜。如果像皇宫一样,修建水道,让趵突泉的水从城里穿过,那才是真正的家家泉水、户户垂杨呢!”
陈宝祥看着小荣,觉得这胖丫头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糊涂,真是非常有趣。
这么多年来,趵突泉水日夜喷涌,四季不停,直接流入护城河,涌进大明湖,的确是一种浪费。
只不过,济南人已经熟视无睹,认为泉水喷涌、北流入湖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觉得可惜,只把它当作一种风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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