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舸在苦海中随波逐流,无尽的晦暗中,唯有船头跪坐着的白衣人是世间唯一的亮色。
“要落雨了。”阮陶掀帘自舱内走出,她打开黑伞笼罩在原承头顶。这是一把很大的黑伞,遮盖住二人绰绰有余。
果然如阮陶所言,几乎是在下一息就有“雨丝”落下。不止是修士因为苦海陨落时会下雨,平时苦海内部运转时亦会水汽蒸腾凝聚成雨云,当汇聚到了一定量时便又化为水归于海中。
阮陶手中的大黑伞不知道是从哪里淘来的神魂之宝,在雨中坚固无比,粘稠的黑色雨水顺着伞面汇聚成串串水注在阮陶和原承周身落下。
那些黑色液体本该淹没原承雪白的衣物吞噬他的躯体,却仿佛有了神智般挣扎着逃离,竟在原承周围形成了诡异的真空地带。
即使没有阮陶为他撑伞,这些黑雨也无法伤他半分。这也是为何原承敢独自走出船舱,甚至他隐隐有预感自己在这苦海中能够通行无忌。
既如此,该去找余容了。
仿佛猜到原承心中所想,阮陶说道:“苦海现如今经过归墟天,你若是想与她会合怕不是好时机。”
她垂眸看向原承的目光很是温柔。
“归墟天与北天不同,在此生存的先天生命数量并不算少,有些先天生命甚至还开辟了道统,座下弟子无数。因着苦海搁浅,下到化神,上至道尊,无不想借此磨砺自身,甚至夺得至宝鱼跃龙门也未可知。原本还是一潭静水,被搅浑了后,什么泥沙都翻上来了。不过诸多道统争锋,倒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你那心上人机缘颇多,此刻想来野心勃勃要大展一番拳脚,恐怕并不盼着你出现啊。”
“我知前辈是为晚辈考虑,只是……”原承站起身来,抬头注视着阮陶。她实在是很高,即使原承的体型在男子中也是高挑修长,可他仍要仰视着对方。“如此陌生境地,又是本尊肉身来此,晚辈实在不放心她单打独斗,至于机缘落在缘之一字上,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亦不强求。”
“缘?”阮陶重复这个字,似乎觉得很有趣般轻轻笑了,“既然这么说的话,你随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说完,便收了伞弯腰走入船舱内。
原承神色微凝。灰袍女人身份古怪,他甚至都推测出对方为东天魔族,可不知为何,他竟没有多少强烈的忌惮情绪。而这正是最可怕的一点。他想离开这艘船,不只是容晴的原因,未尝没有远离阮陶的心思。
原承凝视着深蓝色的布帘。一块简简单单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的布帘隔绝了船内船外,隔绝出了一方小而又小的隐秘天地来。当他掀开帘子的时候或许就像井外的人凝视着幽深的井口,凝视一个在黑暗中藏了许久的秘密。
这是对的吗?这是能够见到光亮的秘密吗?
原承想起幼时一些碎片般的记忆:他看不到光亮也看不到黑暗,所拥有的只有无尽的虚无和孤独。有男人温柔的声音在与他说话,可那些话是什么却早已模糊到连只言片语都消失了。他只觉得自己对那男人万分的熟悉与依恋。
可是他找不到那个人,甚至不知道对方是否真实存在。
直到他逐渐长大,这些仿佛是虚幻的记忆沉没在他心神最深处,对谁也不曾言说。
原承对此并非没有猜测,假如他是某位大能的转世,是否记忆中的那个男人是很重要的存在,他还在等着原承回去。
原承不知道旁人遇到此事会如何选择,但他此生可谓一路顺风顺水,不仅身份贵重天赋异禀,还深受北天恩泽,他又何必去追寻自己的前世,承受那前世的因果!
“原承,你不敢进来是吗?”隔着布帘传来阮陶平静的声音,“你可有想过,你家尊主为何让你我相遇。”
()
这次复选有浮屠尊主坐镇,能让东天魔族混进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除非这本就是尊主的手笔。
浮屠尊主的意志,谁又敢违逆,谁又能违逆。
深蓝色布帘被掀开又放下。
“你看看她,可有几分熟悉?”
矮柜中的抽屉被拉开,露出里面的锦绣堆,与被包裹在绸缎内的瘦小女婴。
原承眉头轻蹙:“它是谁?”
看到女婴的第一眼,原承便有种难以言说的古怪感觉。甚至看到女婴躺在抽屉里,他那沉没的模糊记忆都渐渐浮了上来,仿佛前世他也有这样相似的经历。
“这孩子是你的同类。”阮陶抬手轻轻触碰女婴的小脸,一触即分,因她知道女婴所承受的巨大痛苦。
“我分身游历之时偶尔遇见了她,她的生父待她不好,我便杀了那畜生将她抢了过来。”
“它并非先天生命那样的天生异种,而是人与魔的产物,”原承垂眸,随即注视着阮陶,“既为魔族不容,也为人族所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