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的太多,现下倒是有些清醒了。”薛言握紧她垂在自己掌心的手,“我瞧你地上铺了被褥,这两日你都是睡在地上的?”
“嗯。老怪说你这几日是会痛的厉害,我睡相太差,怕压着你。”沈鸢回握他,“睡不着,可要我去给你拿些书看看?我隔壁的小间倒有几本话本子可打发些许时间。”
“不用。”薛言捏了捏她柔软的指腹,“你上来陪我说说话吧。”
沈鸢自是应他。
她先是扶着薛言躺下,自个轻手轻脚地爬进床榻的里头,在他身边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脑袋自然地靠到他的前x,手也顺势就环上了他劲瘦的腰。
虽说薛言让她上来陪他说话,但一时之间两人只是静静相拥,只言片语也无。这般沉默,两人倒也不觉得尴尬,反有一GU静谧的温馨。
楼外的雨声从颇有节奏的“刷刷刷”慢慢收住,渐渐地便只剩下了雨珠滴答在荷塘与竹枝的轻微响动。一池的绿荷红蕖经过雨水的洗刷,清苦的荷香更为浓郁,钻过垂挂的湘帘,吹入两人的鼻尖,叫人无端觉得凉快不少,心生惬意。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嗅着这GU清香,听着那滴答的雨声,薛言不自觉地脱口Y出。
“yu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沈鸢顺嘴接了一句,等Y完之后才回过味来。
此情此景,这两句诗倒也算贴切。
人去楼空,物是人非,真是世上再残忍不过的事了。
薛言将怀里的沈鸢略略搂紧。他有些明白她宁可忍受高温酷暑也要避出去的心情了。
回忆是兑了毒的糖水,最是甜蜜,也最为伤人。
沈鸢沉默了太久,薛言温热的手指m0上她的眼角,入手是一片g涩。
沈鸢略一笑,握住他的手指,抬头看他“你以为我会哭吗?”
薛言瞧她眼眶已红,却无半分水汽。
“我幼时是个惫懒无状的,凡事稍有不顺心便动辄哭闹,可偏又臭美的紧,我大哥和三哥便说我哭起来的模样丑极了。”沈鸢cH0U了cH0U鼻子,状似漫不经心道,“如今他们虽不在了,可我也不能给他们笑话我的机会。”
薛言更不忍看她这强装无事的模样,“你若实在难受无需强撑,你兄长必不会嘲笑你的,也不会有人责怪于你,更不必故意挑自己难过的时候四处奔波来折磨自己。”
沈鸢一听就知道他大抵从雁双那里听了什么,含笑摇了摇头“我并非自nVe的人。”
“我失了血亲,心中确实悲痛难忍,可也要顾及阿姆雁双他们。他们几人虽说是我沈家奴仆,可情谊上却与家人无异。父母兄长皆去,他们心中的悲痛并不亚于我。我若日日沉湎于哀痛,叫他们瞧着也难受。更何况我如今为一家之主,是他们的主心骨,我若萎靡不振,沈家便会人心涣散,危如累卵,我又如何替父母兄长,替剩余的人守好这个家呢?”
只不过夏天,呆在家中于她而言确实较寻常更难忍。
“紫藤架下煮酒品茶,池月东上闲亭纳凉,丹桂香中登高望远,寒梅花前围炉废眠。”沈鸢撑起身细数,最后长叹了口气“那样好的时光啊……”一个夏天,全都没了,叫她如何能不厌恶夏天。
沈鸢明白,这样的论调实属无理取闹,说到底不过是她的迁怒罢了。
“我勉强做到面上不显,却不知我这身T倒是实诚,这一日一日的瘦下去,可不就是yu盖弥彰。我不想耽于悲恸,更不想身边人为我担忧,便只能想了这么个法子。”
说到这个份上,薛言哪有不明白的。
她甘愿忍着难受和不适也要外出行商,实在是思念过重,难以承受,又不愿叫她重视的人们瞧着她日渐消瘦的憔悴模样难过,便想了这么个眼不见为净的法子,最后还能欺骗说那瘦削是奔波劳累所致的。
沈鸢点点头,自嘲一笑,“你瞧,枉我自诩聪明,最后也只能想出个自欺欺人的昏招来。”
薛言心中酸涩,拉过她抱在自己x前。
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一个人独扛孤寂与哀恸,他又怎能去怪她不与自己言明呢?他与她相识如此短暂,他凭什么要求人家自挖心肝剖与他看?
不过好在,这个夏天,她已无需一人独尝难言的哀痛和孤寂。薛言侧头,亲了亲沈鸢的额角。
若只聊这些那未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也太过沉重了。沈鸢有意识地提了别的话题。
商人天南海北的闯荡,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而薛言亦是博闻强识之人。两人从南海的波澜壮阔聊到漠北的荒漠孤烟,从烟花三月的江南聊到富丽辉煌的长安。
提及长安,沈鸢显然有着莫大的兴趣,扯了扯薛言的袖子,央着他,“三郎,我想听长安。”
“你没去过长安?”薛言讶异。
“只去过一次。”回想起那次长安之行,沈鸢整个人都沉浸在愉悦里。“7岁那年的中秋阿爷未能守信回来,后来为了弥补,便赶在年前带着我们去了长安。说来也巧,临走时长安下了一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几天总不见停。阿爷瞧这实在不宜上路,连新年都是在长安过的呢。”
“那你说的一定是永宁四年年末的那场大雪。”薛言对那场雪也是记忆犹新,那场大雪从旧年年末一直下到了新年年初,连续几日也不见晴,当时一度以为要造成雪灾,到了初二才彻底消停。万幸的是,这雪虽大,倒是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损害,大家都只盼着是“瑞雪”兆丰年。
说起那场大雪,沈鸢的眼神变得晶晶亮,“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样大的雪。”
薛言见状不由一笑。她这幅模样倒显出几分孩童般的好顽来。“广陵不曾下过雪吗?”
沈鸢嘴一撅,不满道“江南的雪哪能算雪啊。稀稀松松的不说,下雪的时间也短,能不能积起薄薄的一层都很难说。若有幸真能积雪那也撑不到第二天,若是运气再差些,后头跟着落了雨,那点积雪即刻便化没了。长安那样大如鹅毛,厚如地毯的雪才叫雪呢!”
说这话的沈鸢哪还能见平日的机敏聪颖、深谋远虑,活脱脱就是个七八岁的顽童,更叫薛言稀罕。
沈鸢又絮絮叨叨地讲着她在长安吃的好吃的,玩的好玩的,如数家珍。
“我最喜欢的是西市的‘魏家菜’,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专做素菜的馆子。那里的醋芹酸味浓郁,芹菜更是别具风味,还有那儿的烹葵,也不知是如何处理的,吃起来更为甘滑鲜美,回味无穷。不过像我三哥就没这样的口福了,他既不喜酸,又觉得秋葵口感怪异,最后只好把菠薐菜和炙野菌挑个JiNg光。北人多喜面食,我们到了长安自然也是要入乡随俗的。长兴坊有家饆饠店,那儿的饆饠味道甚美。像是蟹h饆饠,我大哥一口气能吃下三个,我阿娘和二哥倒是喜欢天花饆饠,但凡经过长兴坊附近,都要带个回来。不过我最Ai的要属那儿的招牌——樱桃饆饠,甜而不腻,保留着樱桃原滋原味的清香果味。只可惜时间隔得太长,我也想不起那店叫什么名儿了,只记得是个一脸大胡子的胡人大叔开的,他还娶了位咱们大宸的小娘子,总是笑眯眯的,据说那樱桃饆饠便是她创的。”
“‘魏家菜’乃开国宰相魏相公的夫人所制。因为魏相公十分喜Ai醋芹,所以醋芹也是‘魏家菜’的招牌菜。那里的醋据说是魏相公夫人的娘家秘方酿造的,口感更为浓郁。我曾听人说魏相公当年就是拜倒在魏夫人这一手‘好醋’下才求娶的魏夫人。”薛言也透露出自己八卦的一面。
“我怎么听说是因为魏夫人十分善妒,所以酿出来的醋才格外的醇厚浓郁,酸味十足?”沈鸢听到的明显是不同版本的故事。
薛言嗤嗤笑了两声,“也有那样的流言。”
“不过魏家醋芹独具风味也不仅仅是醋的原因,像我们日常食用的芹菜大多为水芹,‘魏家菜’则掺入西域传进的旱芹,那种旱芹更为的粗壮、水nEnG,所以才有独特的味道。至于长兴坊的饆饠……”薛言细细思索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长兴坊的饆饠店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其中不少也都是胡人开的。薛言记忆力再好,也不能确定沈鸢指的是哪一家。
“等来日我们去了长安,我再陪你一家家寻过去,或许还能找到你说的那家店。”他扣住沈鸢的十指,承诺道。
沈鸢回扣,淡淡笑了笑。等来日一起去了长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