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从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即使有些记忆刻骨铭心,在回忆的时候,依然只有支离破碎的片段频频闪现,而无法完整记述起过程。
庄宝力记得最清楚的是血的颜色,以及新闻报道里的那一句“抢劫犯”。
可现在回忆起来,当时所见的血迹究竟是鲜红,还是暗红;落在地上的血珠是圆形,还是拖曳出来的长条;男人穿着夹克衫、牛仔裤,但被血染透的内衣是衬衫还是汗衫,抑或是背心、毛衣……庄宝力一样都记不起来。
仔细回忆,新闻报道里说的应该也不是什么“抢劫犯”,可以肯定有提到“抢劫”,但到底是怎么说的,具体的用词是什么,庄宝力记不起来。
牛海西问他时间,他只记得自己当时还在读书,可能是初中,也可能是高中……
庄宝力很认真地回忆,甚至自觉相当勇敢,但能想起来的东西,依然模糊而无用。
牛海西见他表情苦恼,提示道:“你应该不是在大街上碰到那个抢劫犯的吧?”
庄宝力点头。
“你跑到那种没什么人的地方,是要做什么?是要去什么地方,中途抄了小路?”
庄宝力神情一阵恍惚。
他向来听话懂事,每天学校和家两点一线。他没什么朋友。他读书那会儿也没什么课外兴趣班或补习班。也就周末的时候,他父母会带他走亲访友。他很少一个人独自外出。
为什么跑到那种没有人的地方去?
庄宝力的嘴角下拉,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记忆深处浮了上来。
他没有回答牛海西的问题。
牛海西观察他的表情,知道他是想起了什么,但不愿说。牛海西也不介意这些细节,继续循循善诱,“那应该不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吧?能想起来时间吗?”
庄宝力声音干涩地回答:“是初中的时候。初二的时候。”
正好是和庄雪霞现在一样的年纪。
不对,他读书早一年,比现在的庄雪霞还要小一岁。
庄宝力答道:“算时间的话,是二十七年前。”
“你说有新闻报道,那查一下二十七年前你们那儿的新闻……”牛海西话未说完。
庄宝力插嘴道:“我是外地的。我老家不在这儿。”
牛海西几次寄东西给他,当然有他的地址。他猜到牛海西会误以为自己是本地人。
“你老家哪里?”牛海西对此也不惊讶。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
庄宝力却是迟疑。
这真的说出来,那就是交底了。
他动摇了。
可对上牛海西平静等待的神情,庄宝力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而且,事情都过去二十七年了……
那个人是个抢劫犯。
他算是自卫。
庄宝力心里默道,开口回答:“瑶城。”
原本一脸平静的牛海西没有绷住,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
这样明显的差别,庄宝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庄宝力忍不住胡思乱想,下意识问道:“怎么?瑶城……有什么问题吗?”
难不成牛海西是瑶城人,还正好是那个抢劫犯的……
牛海西马上调整了表情,却是一时无言。他心里也乱得很。
瑶城……
他现在就在瑶城呢。
只不过,他做这行,给客人快递发货什么的,不可能暴露自己的地址。以前快递不要求实名,管理也没那么严格。他和快递小哥打好关系,这事情容易得很。现在要求实名了,各种()
系统也都是电脑操作,人工不好改,他便找了中转仓,虽然麻烦了一点,但能保证安全。就是同行之间联系,也只有真正知根知底的,才省了这道工序。
庄宝力收了他几次快递,都没发觉他身在瑶城,也是因为这一点。要不然,在第一次收快递,看到寄件地址的时候,庄宝力就该生出一些想法了。
牛海西的反应也是快,即使还无法做到之前完美的表情管理,但这片刻的功夫,已经想到了找补的说辞。
“瑶城啊……瑶城那地方,可是不太好说……我们有位大前辈就在那儿。照理来讲,那里不太可能诞生什么凶狠的厉鬼……”牛海西故作沉吟。庄宝力听后更加不安了,“虽然是瑶城,但那事情……地点在很偏的地方,已经到郊区,快要出瑶城了。抢劫犯也不一定是瑶城人……”
牛海西瞧了眼庄宝力,好像在问他一个初中生跑到那地方去做什么。
那怀疑的眼神,像是看出了庄宝力的隐瞒。
庄宝力坐立不安,支吾着,解释道:“我……我那时候,考试没考好,班级里的人……我父亲打了我,母亲也是失望……我就跑出去了……”
他从小听话,只有那一次……
他现在记起来了。
就是初二的期末考。
初二那年换了座位,他跟同桌,还有前后座的同学玩得挺好,课间十分钟,都要抓紧冲到操场,踢一会儿球。虽然他玩得很烂,总是追着球跑,挨不到球,但几个同学仍然愿意带着他一起玩。他为此还偷偷练习。也就是那么一松懈,期末考的时候遭遇滑铁卢,成绩居然跌到了班级倒数。而前后座的几人却都保持了原先的成绩,同桌还超常发挥,不仅考了班级第一,还考进了年级前二十。
家长会的时候,他父亲和同桌的母亲坐一块儿,听老师讲情况,回来就大发雷霆。
庄宝力只觉得委屈,好像遭受了某种背叛,又像是突然长大,意识到自己天生的不足和与同龄人之间难以填满的沟壑。
他离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