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发现,她听到的敲门声和钟诚富刚才的敲门声不太一样。两者不仅是次数上不一样,声音上也不太一样。刚才的敲门声就像是……就像是敲在玻璃门上,带着点()
空洞的回音。这宾馆客房的房门只是单薄的木门,不可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而且那敲门声……
史娟回忆了一下,只觉得刚才那种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带着股轻快、俏皮的情绪。
真奇怪。她为什么会有这样感觉?
不等史娟想清楚,开门声响起。简陋的木板门被一点点拉开。开门的人动作很慢,门锁、门轴又很破旧,这让人能听清他开门的每一点步骤。
门拉开了一道缝,露出了马嘉怡父亲那张苍老无神的脸。
“马先生。”钟诚富打了招呼,语速流畅地说道,“我和我妈妈准备回家了。我妈妈想着,她跟马小姐怎么说都是相识一场,如果你们要给马小姐办追悼会,能不能给我们发个消息?我们想到时候去上一炷香。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
钟诚富没有提俞丽的事情。
他母亲得了癔症,他总不能拿这个事情麻烦别人,更别说是麻烦还处在丧女悲痛中的这对夫妻了。
钟诚富此刻内心的思量还不只是这些。他还想到了马嘉怡父母可能的回答。不管是拒绝或答应,他都想到了。
马嘉怡父亲却是给出了钟诚富没想到的第三种反应。他像是注意力涣散,没听到钟诚富说的话,只是倚在门后,用身体挡住那一条门缝。
史娟就挨在钟诚富身边,一直提心吊胆着。马嘉怡父亲没让开道,也没打开门,她看不到房间里的景象,于是更被自己的想象给吓得不轻。
她实际上也没想象什么恐怖奇诡的画面。她不是钟诚富这种年轻人。她没看过惊悚恐怖片。她小时候流行的鬼故事,也和现在的不一样。
史娟这会儿只是想着,马嘉怡父母的房间里,有俞丽,还有个婴儿。那婴儿的身份,不用细想,她就猜是马嘉怡肚子里的那个胎儿。那胎儿也是死了的。俞丽死了,那胎儿也死了,却都聚在马嘉怡父母的房间里……
只是想到此,史娟就心生寒意,两腿发软。
钟诚富见马嘉怡父亲迟迟没有反应,不由叫了一声,疑惑问道:“您没事吧?您……您别怪我多嘴,我年纪轻,也没经历过什么,不过现在社会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社会上有很多新鲜的事物。就拿您这个事情……来说,现在三甲医院都开了心理科的门诊。您要心里难受,可以到医院找医生看看。也有那种社会救助啊,就是公益组织,能帮人纾解心里的情绪。您在这边可以找警察,要回了家,可以找居委会。我记得网上之前分享过……网上也有心理医生给人看病的。”
钟诚富原来对这些事情也不甚了解。自打来了这里,听了警察的叮嘱后,他又惊又怕,一有空闲就上网搜索相关内容。
这世界上的人千千万万。孤身一人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但一上了网,就发现世界上有无数个“我”。对于每个人来说无比重要、甚至生死攸关的大事,放到人类这个大集体中,就会发现那也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经历。
钟诚富只是抽空看了看,还没腾出时间精力好好学习。不过那一掠而过的讯息浏览,已经给了他极大的信心。
史娟这样的例子实属罕见,但举一反三,那些老人卷入传销骗局的、父母陷入邪教泥潭的、亲戚朋友沉迷赌博无法自拔的……还有那些个抑郁症、躁狂症、臆想症、双向情感障碍……史娟的事情很麻烦,可史娟并非无药可救。
钟诚富将史娟的麻烦当成是了一种疾病,作为病人家属,他的心态不得不说是非常好。
他见到马嘉怡的父亲,还很有种同病相怜的情绪,帮着开解了几句。
马嘉怡的父亲仿佛是被他的话触动了,身体动了动,微微抬头,同时拉大了一些门缝。
史娟()
死死盯着那逐渐敞开的门缝。
门后还有个人……
史娟看到了那人的肩膀,顿时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她怕看到俞丽的脸,又觉得那后面的人一定是俞丽。
门彻底拉开了。
站在后面的人是马嘉怡的母亲。
钟诚富不觉得惊讶,史娟却是因为这不符合想象的一幕怔住了。
“你见过嘉嘉吧?嘉嘉住在医院的时候,你和嘉嘉在一起吧?”马嘉怡的母亲精神似乎更好一些。她声音沙哑地提问,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无比,那凸出的眼珠有些恐怖,可听她的问题,可知道她至少思维正常。
史娟下意识点了头。
“那通电话,是你打来的吧?”马嘉怡的母亲又问。
马嘉怡的父亲身体一震。
史娟再次点头,“马小姐那时候借了我的手机……”
马嘉怡的母亲毫无预兆地痛哭起来。
钟诚富吓了一跳。他实在不知道整件事的细节,也就不知道两人口中的电话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史娟满脑子的俞丽在这一刻被马嘉怡母亲的哭声给冲走了。她低下了头,脑海中在回忆除夕夜马嘉怡的崩溃和病房里的群魔乱舞。她没有将那些事情说出来。
如果面前的夫妻知道那挂断的电话,是抽走了马嘉怡手中最后一根稻草,他们要比现在更加悲痛百倍、千倍吧。
现在,他们只是想着那通电话是他们和女儿最后的交流,是最后一次听到女儿声音的机会。
那通电话接通后,马嘉怡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电话就被他们挂断了。
马嘉怡的母亲失声痛哭。
她这些天就是这样不断回忆着马嘉怡,不断想起过去、想起现在,折磨着自己的内心。
马嘉怡的父亲木木呆呆的。妻子在旁痛哭,他都没什么反应。只是他抓着门手一点点松开,妻子靠着门跪在地上。
门被彻底打开。
狭窄的宾馆房间藏不了人。
史娟抬眼看过去,见到的是空空的房间。她这一眼看去,没见到人,也没见到行李物品。两张单人床都有人睡过的痕迹,但被子却没掀开,在那上面睡过的人好像根本没钻进过被子。房间里的空调也没被打开,室内阴冷,从窗户照进来的那一点点阳光根本无法提升室内的温度。
钟诚富有些手足无措,迟钝地站了一会儿,才慌忙去搀扶马嘉怡的母亲。他也有些猜到之前两人提的电话是怎么回事了。
他架着身体瘫软的马嘉怡母亲坐到床上,又看向门口。
马嘉怡的父亲和史娟都没动。
钟诚富只好叹着气,拉着两人进来。
“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如都说开了吧。都说出来,你们的心情也能释放出来。”钟诚富说着自己才搜到的一些心理学科普,也不知道这样的做法对不对,全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马嘉怡的父亲这时候起了些微的反应,看向了史娟,“你告诉我们吧。房子的地址不说,那些事情,总能说吧?嘉嘉到底……那家人都死光了。警察只说她和那个姓乌的有关系。我们都不知道……都不知道她这些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头也深深地低了下去。
史娟暂时忘记了俞丽的事情,开了口,说出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种种。她没有按照乌经纬给她安排的说辞讲述,而是一点点地诉说着自己的亲身经历。
时间在这小房间里缓缓流逝。
史娟诉说的时候,听到了房间里的一些响动。婴儿的哭声似有似无,还有含糊不清的争吵、含糊不清的笑声、含糊不清的打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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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顿了几次,想要听清那些声音,却是对上了马嘉怡父母直直的视线。她再看身边一直陪着她的钟诚富。钟诚富只是给了她一个鼓励、安慰的眼神。
是她……听错了吧……
可能就像是阿富说的,都是乌家的骗局让她想多了。
比起那些怪诞的闹鬼故事,对马嘉怡父母来说……
史娟看向了马嘉怡的父母。
“……那天电话被挂断后,马小姐就睡下了……她是有些受打击……她想着生了孩子,你们可能就能接受了……”史娟诉说到了最后,迎着面前这对中年夫妻的目光,终是忍不住说了谎,“我之后就请了假……我离开了几天……然后就……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