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房门被敲响。
外头传来呼唤声。
里面有人吗?刚才是有人在叫吗?有人吗?我开门进来了啊。
房门被轻易地打开。
隶属于养老院的保姆看清洗手间里的景象,发出了一声大叫。
冷风从破碎的窗户外吹进来,吹得乌亚男的长发飞舞起来,露出了她贴在瓷砖地面的半张脸。那脸上精致的妆容像是被撑裂了,让她看起来苍老又丑陋。长发很快落下,遮盖了她圆睁的眼睛。
乌伟民惴惴不安地等在休息室内。医院的人送来的茶水点心放在小桌上,却没有人取用。那些他外祖家的亲戚们一个个聚在另一边,说着担忧他外祖父母的那些关心话。明明是感叹般的自语,或是对旁边人说话,却不约而同瞄着他的脸色,用他能听到的音量发出声音。
乌伟民知道,这些人担心是真,但却不是真的担心他外祖父母的身体健康。但凡他们能和他或他姐姐处好关系,或是更进一步地和他父亲处好关系,他们可不会管他外祖父母的死活。
乌伟民这么想着,心里烦躁起来。他下意识就忽略了他母亲俞丽的存在。就好像……就好像俞丽已经死了……
乌伟民打了个冷颤。
他不愿这么想,可妻子昨晚上的念叨浮现在他心头。外头都说,他母亲那天在医院里撞上鬼了,吓得不轻,甚至没有掩饰她的惊悚,匆匆就跑出了医院。当时在场的两位太太都是聪明人,转天也离开了医院,回家就请了师傅驱邪避灾。他母亲更为大张旗鼓地请了人,紧接着,他父亲也不落人后地到处找高人,就像是死到临头了,已经顾不上形象和影响了。
乌伟民越想越是冒冷汗。他不是没见过他父母着急上头的模样。
早年,乌经纬和俞丽两夫妻的生意还没做到那么大,接触到的人三教九流都有,生意上也经常碰到麻烦。有几次他们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寻求帮助。
乌伟民和姐姐乌亚男的童年也不太好过。他们算是留守儿童,一半时间被祖父母带着,另一半时间被外祖父母照顾着。那时候两边的亲戚可都不给他们好脸色,总是唠叨着他们父母借了亲戚朋友多少钱,怎么还不还钱,不然就是说他们赚了钱就忘了根,过年都不回老家,也不给老家的()
这些亲戚朋友送年节礼,两个孩子还要祖辈们养着。因为这些事情,他们不得不在两边老屋徘徊,每一处都待不了多久。
等到再大一些,乌经纬、俞丽带他们姐弟两个出了老家,到大城市念书,那也不算解脱。他们好几次被父母耳提面命地叮嘱,要乖乖陪人家大老板、大领导的孩子玩耍,被人欺负了,还只能委屈地噘噘嘴,讨不得父母的一点儿安慰。
乌伟民回想童年记忆,想起乌经纬和俞丽那时候的狼狈样。他那时候嫌弃父母这样窝囊、丢脸,但随着夫妻两个的生意越做越大,原本在他们面前说闲话的亲戚都换了脸色,他们也不用再给人低头哈腰,乌伟民渐渐就忘了这些往事了。
记忆浮现起来,带给乌伟民的不是怀念,而是厌烦。
还有一种不安和恐惧。
他怕他们家一朝回到解放前,再次过上那种看人脸色的日子。
乌伟民突然站了起来。
医院的一个什么主任马上迎上来,乌先生……
乌伟民懒得和他多说话,直接问道:检查多久结束?
总还要半个小时。机器就是这样。
乌伟民也懒得继续听下去,厕所在哪儿?
这边就是。那主任指了休息室内部的一个小门。
乌伟民没再看他,转身就进了洗手间。
他放了水,在洗手台前洗了手后,又有些气闷地拉扯开领带,解了手表,卷起袖子,低头往脸上泼了几把水。
冰冷的水让他精神一振。
别担心,没事的。
乌伟民在心里自言自语。
他父亲乌经纬还好好的呢。他姐姐乌亚男也好好的。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子顶着。更何况,天塌不下来。
乌伟民深呼吸着,抽了擦手纸,将脸上的水渍擦干净。
他对着镜子照了照,确认脸上、头发上没有水滴,这才扔掉纸巾,将手表重新戴上。袖口扣好了。他正面对着镜子,将领带整理好。
他看起来很精神,很正常。
乌伟民鼓起腮帮子,长长吐出一口气,彻底平复了心情。
好了,没事了。
乌伟民转身就要离开厕所。
他的脚步顿住了。
乌伟民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余光看到了镜子里自己的倒影。
那个人影没有转身,没有和他一样往前跨步。那个人依旧正面对着镜子。
开什么玩笑?
这是什么三流鬼片的剧情?
怎么可能……哈!怎么可能!
乌伟民心里发出了呵呵的笑声,想要转头去确认,身体却是无比僵硬,根本无法扭动脖子。
如果……如果镜子里的倒影真的……
想想那些传言……
乌伟民的身体打摆子一般颤抖了起来。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吃力地抬起脚,就要继续往外走。
喀拉。
背后传来一声响。
那声音有些耳熟。
咔哒。
像是……像是他刚才解下手表,将手表放在洗手台上。
()
哗啦啦……
水龙头被打开了,还有洗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个人,正在重复他之前的动作……
乌伟民像是被人从背后抽了一鞭子。他飞快跨了两步,来到门口,手握住了门把手。
门把手被扭动,但门像是卡住了,根本打不开。
乌伟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门板却只是轻轻震动。
水龙头被关上了。
刷的一声,仿佛是什么人抽了一张擦手纸。
擦完手和脸,那个人接着会做什么?戴好手表、扣好纽扣、理好领带,然后、然后……
乌伟民生出了一股迫切的危机感,更加用力地拉拽房门,还大声叫道:快开门!开门!开开门!外面的人!舅、舅舅!七姨婆!阿生表弟!
乌伟民将自己能想起来的那些远亲都喊了一遍。
他们明明就在外面休息室等着,刚还凑一块儿说话给他听呢。他那个阿生表弟还找他搭话,被他冷淡地打发了。
他那时候正心烦意乱,哪有心情理这些亲戚?
他们是不是因此报复他?是不是他们将门给堵上了?他们就是看出他家要乱了,才骑到他头上的吧?
乌伟民胡思乱想起来,狠狠踹了两下门。
他不是那种健壮的人,也不怎么去健身房,这么一番折腾,已经气喘吁吁了。
恐惧和紧张的心情让他觉得胸腔里一阵阵发疼。
他捂着胸口,弯下了腰,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身后没动静了。
乌伟民颤颤巍巍地扭过头,看向身后。
他只是稍微扭过头,看了眼身后。
他身后没有多出来一个人,镜子里也已经空了,里头是正常的倒影。
乌伟民大呼一口气,有些怀疑刚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重新直起身,握住了门把手。
门依旧没能打开。
喀拉。
乌伟民僵住了。
咔哒。
哗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