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有记者找上门,“邓欣”这个名字就不可能藏太久。
黎云本来还在踟蹰和庆幸,这会儿不得不和李叔商量着,他们是不是现在就该加入这场舆论大讨论。
李叔只听黎云描述,难以想想网上的群魔乱舞。
“这样……”李叔像是刚才听他介绍樊宗龙的黎云一样,迷迷瞪瞪,不明所以。
黎云也知道李叔不熟悉网络,给他举了例子:“那个蒋春芳,已经被找到了居住地,还有她家里的情况,都被人发网上了。网上还有人买了花圈送过去。她儿子的学校,官微下面好多人都在喊该开除他。”
开除学生当然不是那么草率的事情。
可对于一个学生来说,这样的压力该有多大,也可想而知。
“邓欣有她的隐情。她童年发生过一些事情。”黎云迟疑着,还是给李叔讲了自己“看”到的邓欣的记忆,还有他自己的推测,“这是她的心理阴影。如果被人翻出来,拿到她面前说,她可能会受不了。”
李叔怔住,长长叹了口气,“也是作孽啊……难怪她这样……”他话锋一转,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现在网上的舆论一阵一阵的,谁都不知道下一个热点会是什么。刚才还都在骂蒋春芳和金年养老院呢,转头就骂起了基金会,然后一会儿又骂起了屈金银的儿子……还有人弄了个员工名单,已经发网上了。邓欣说是真的,不过那一份里面没有她,是以前的名单,还没加进她。再有个,就是入住那里的老人,也有人发了名单,不知道是真的假的。”黎云也觉得头疼。
如果能轻易地替邓欣吸引炮火,将众人的关注点引到“怪谈异闻”上,那一切好说。“怪谈异闻”被骂得狗血淋头,新生传媒被查出所有底细来,黎云都不怕。正常人根本不会信那些怪力乱神。不正常的,他们就是每天嚷嚷新生传媒是妖怪公司,又如何呢?
之前萧帅那只报丧鸟引发的凶案如此严重,公司被查了个底朝天,都没查出问题来。钱警官都知道他是鬼了,这些天也没将新生传媒查封。
他不久前发消息询问易心,易心不接电话,再打电话给薛小莲,才知道公司一切正常,易心也在正常的恋爱中……
黎云一个头两个大,叫是现在没有闲工夫关心易心的新恋情和新的受害者,不然肯定得回去看看情况。
黎云相信,老板肯定将表面功夫做到了极致,不惧任何检视。
薛小莲和易心两个几百年的老妖怪,心态不用说。
就是他和李叔两个新员工,也能扛得住这点风浪。
说到底,网上的事情始终都是虚拟的,一断网,那就耳根清净,万事不愁了。黎云和李叔两个鬼,能做到百分百的断网,隔绝和外面的交流,当茧居族当一两年都没问题。
邓欣却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她也没有那么强大的内心,去听人提及她梦魇般的过往。
“……所以,我想着,按照我们账号的风格……”黎云斟酌着说道,“编个故事吧。正好符合金年养老院发生的事情。就像是,那些‘黎云的故事一样。”
从本心来说,黎云不想这么做。
“黎云”们的死亡,涉及他和李叔自身。无论他们现在如何,死亡都不是值得回忆的愉快经历。何况这里面还有其他的受害者。受害者可能如他和李叔一样都有了去处,但受害者的家人呢?
保护了邓欣,却可能伤害到另一些人,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办法。
黎云因此无法做出决断。
邓欣与他非亲非故,就是相处了几天,他也没到在邓欣和其他陌生人之中果断选择邓欣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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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同情邓欣的遭遇,还有种微妙的同类的感觉。
虽然他们一个是生者、一个是死者,一个是活着的时候就有与众不同的能力,一个到死后才发现自己天赋异禀。
邓欣对他,大概就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吧。
李叔诧异,“我还以为……不是有种办法,就是买通那什么管理员,然后就能让他们删消息了吗?”
李叔爱岗敬业,这些时日也是补过一些课的,只是他补课补过头,补的都是多年前的网络常识。
黎云能听懂李叔的意思,苦笑道:“我加群问过了。是花钱就能删消息,但现在金年养老院的消息,没那么容易删,花了钱也不一定能删掉。”
黎云寻摸着网上五花八门的广告信息加了几个好友,几个人给出的回答如出一辙。也不知道他们是同一诈骗团伙,还是都看黎云生面孔,用他们业内的一套说辞应付他。
又或许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金年养老院这事情本身就是一个社会热点话题,天然就带有流量,只要能让它出现在许多人的眼中,流量滚动起来,比高利贷的利滚利还要可怕。
若不是如此,最早就不会有记者主动找上屈家人,还甘愿自己贴钱,买通屈家人让他拍屈金银的遗照、拍摄屈家人和蒋春芳、屈金银那张宣传照的合影,再精心雕琢采访稿,该爆料的爆料、该隐瞒的隐瞒,一点点炒热这件事了。
海啸已经起来了,要喊停,根本不可能是黎云能做到的。黎云顶多在那里面插一脚,看能不能搅动浑水,替邓欣挡挡风雨。
临近过年,这新闻大概会是过年前最后一条热点了,也是今年度一月份的头一条热点。
黎云心中怀疑,那些个账号背后的人和团队是不是都铆足了劲,踩着尾巴冲击年终奖。
李叔沉默了一会儿,“那我们只能尽人事、安天命了。”
黎云没有马上接话。
“小黎啊,你不可能将所有事情都做得尽善尽美,万无一失。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就是会有遗憾的。”李叔忽然道,“我们两个的死,就是遗憾啊。我们可都不是寿终正寝,也不是正常死亡。”
黎云怔住。
“你从中心医院……不,从冬至回家那趟后,就压力太大了。”李叔关心地说道,“一个人,该热心,该乐于助人,但一个人是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救下来的。我跟你说过没,我就没救下那个和我们同名同姓的姑娘……”
“嗯。”黎云垂下眼。
“你还想要让所有事情都称心如意,所有人都好好的,就更不可能了。”李叔说道,“你担心的那些,其实也没必要。”
他说着,看向了樊宗龙。
“樊宗龙死了,很可怜。你要是在这边,看到他的样子,可能会气愤。”.q.
黎云静静听着李叔的话。
“可要再来一次,你难道手把手搀着樊宗龙,搀着他一辈子,为了他舒服,还管上他儿子一家子吗?”
黎云反驳道:“我没那么傻。”
“嗯。你没那么傻。所以你对邓欣,也不该那样搀着。”李叔说道,“她迟早要面对的。你不可能帮她挡一辈子。”
黎云没有马上答应。
“哎,小黎,你站这儿干嘛呢?”
黎云听到呼喊,回过头去。
金艾云脸上红通通的,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汽车空调烘的。
“哦,你讲电话,我不打扰你。”金艾云摆手。
黎云心中一动,将手机按在肩头,“金主任,是有什么新情况吗?”
金艾云笑着,只是笑容牵强,努力压着愤怒,“嗯。我们说()
服屈金银老人的家属同意尸检了。上午说服的,初步结果刚出来了。”
黎云脑中飞快闪过屈家人那几个微博账号下的风起云涌。许多网友都认定他们故意害死老人了。
“……结果出来,”金艾云伤感道,“屈老先生被饿死的。”
“那就是,坐实了养老院虐待老人?”黎云眼睛亮起。他对这结果一点儿都不意外,只想着这尸检报告会带来的影响。
金艾云点头,“很快会对外公布这一情况。养老院那些人,该调查的调查,该逮捕的逮捕。警局那边也说,有这做突破口,那些人应该会开口了。”
黎云松了口气。
有官方一锤定音,那些舆论喧嚣应该会暂时停止。
希望邓欣也能因此逃过一劫。
黎云这么想着,思绪一顿。
只是逃过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