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夜晚,是分区域的。
急诊大厅里,如白天般灯火通明,热闹嘈杂。门诊部分则完全陷入半黑暗中,只有应急灯光幽幽地亮着。行政楼一点灯都没有。与之相对的住院部大楼则灯光全开,只有个别病房里关上了所有的灯。
在这黑白之间,方晓恬的病房是亮着的那一类。
病房里只有她一人。她还在睡觉,只是从深度睡眠中苏醒过来,变得不那么安稳。
她做起了噩梦。
更确切地说,她是陷入到了回忆中。
那一天,在密室游戏房间内的经历不断在她脑海中重演。她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记得另外四人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梦境最后,和记忆出现了分歧。
整间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一人。
单薄的纸板围拢着她,脚下是鲜红的魔法阵,还散发出诡异的光芒。
啪嗒一声,不知道藏在哪儿的灯打开了。
方晓恬眯起眼睛,躲过刺眼的白光。
她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变化的景象。
她还在密室游戏最后一间房间中,脚下的魔法阵也没有改变,只是头顶上方多出了许多娃娃。
那些娃娃被吊在天花板上,放射出强光,让方晓恬看不清它们的模样。
不过她能想象出它们的样子。它们有着和谢轩荣等人一样的面容,还有两张脸属于中年人,是她的父母。
方晓恬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
她急忙伸手想要解下那些娃娃。
一双手先一步抓住了绳结。
方晓恬没有转头,就知道那双手的主人是谁。
她眼睁睁看着那双手解开了一道绳结。
啪。
属于她母亲的那只娃娃无力地摔在地上,沾上了魔法阵的鲜红颜料。
那只手继续解着娃娃,让娃娃们落地,溅起地上尚未干透的红颜料。
最后一只娃娃,是陆雨。
那只手这次伸了过去,抓住了掉落的娃娃,紧紧捏着娃娃的身体,将它的身体攥在掌心。娃娃体内的棉花似乎都因此被挤到了脑袋中,将脑袋撑大。
方晓恬惊恐地看着那个人。
那人明明长得和陆雨一模一样,脸上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她用空着的手,把玩着娃娃的脑袋。
方晓恬似有听到娃娃体内传出的尖叫声。
忽然,娃娃的脑袋爆裂开来,白花花的棉絮如雪般飞扬,遮挡了方晓恬的视线。
陆雨的身影也突然爆裂开来,混合在了棉絮中,纷纷扬扬,填满了整间屋子。
方晓恬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
每一次吸气,都有细小的棉絮钻进她的鼻腔、口腔。
她慌忙后退,脚底下却是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啪叽。
有什么东西在脚底下爆开。
方晓恬尖叫出声,却因此吸入了更多的棉絮。
她的气管被堵住,窒息的痛苦让她跪倒在地,身体砸在娃娃身上。
柔软的布料、棉花转瞬变成了粘稠的鲜血。
她躺在血泊中,被落下的血珠掩埋。
房间成了赤红色,到处都是血。
血海中,她的身体和其他身体碰撞着。
方晓恬急促地喘息。气管里已经不再是被棉絮塞满,而是被腥臭的血灌满。
咳咳……咳咳咳……
方晓恬呛咳出声,也彻底醒了过来。
她呼着气,感受着鼻管内()
喷射出的氧气,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病房门被打开。
方晓恬吓了一跳,转头就看到了走进来的医生。她还记得这张脸,应该是之前见过的医生。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医生看了看围绕着病床的那些仪器。
缓缓关闭的房门外,还站着两个陌生人。
方晓恬紧张起来。
医生顺着她视线看去,“别担心,那是负责保护你的警察。今天换班了,你可能第一次见到这两个人。他们刚发现你睡得不安稳,马上就通知了我。你哪里不舒服?”
方晓恬想说话,但没能发出声。她清了清嗓子,只觉得喉咙火辣辣地疼。
“是要喝水吗?你现在不能多喝水。还是嗓子痛?可能是之前插管,有点碰到。过一阵应该就好了。”医生再次做了检查。
方晓恬发出了声,“我没事,只是……做了噩梦……”
这方面,医生就无法提供帮助了。
“能自己克服就最好了。如果太严重的话,我给你开一点安眠药。最好还是能自己睡眠。”
方晓恬犹豫着,没有要安眠药。
“给你找个收音机,放点音乐,你看怎么样?你现在只能躺着,不能动。”医生建议道。
如果有病人家属在,这些事情不用他特地操心。但方晓恬情况特殊,不是家属能不能陪床的问题,而是她的家属都已经不在了……
医生对方晓恬很是同情。
方晓恬谢过了医生。
过了一会儿,医生折转回来,手中多了台收音机。他开了个音乐台,播放古典音乐。虽然略显无聊,但也保证了不会有太刺激的内容。
方晓恬听着耳熟能详的舒缓音乐,心情更为放松了。
她再次谢过了医生,目送医生离开病房。
隔着病房的玻璃,她也看见了守在外面的陌生警察。
她并没有因此增添多少安全感,但也没有特别惧怕。
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重要的人,都已经死了……
方晓恬心中生出悲伤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活下去,但她从心底深处感到疲累。好想就此沉眠,陷入最深、最深的黑暗中,不要再有意识,不要再想起那些恐怖的事情……
哒、哒……
有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那声音应和着音乐的节奏,像是有人在随音乐起舞。
滋滋——
收音机里忽然传出杂声。
音乐声中断,房间内只剩下了仪器设备永恒不变的滴滴叫唤。
脚步声却并未停止。
门禁突然响了。
方晓恬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门外……它要进来了……
不是医生,不是警察。
恒温的空调突然温度骤降。
方晓恬本能地知道门外的东西很危险。
哗!
房间升起高温。
炽热的温度就好似有谁打开了一台肉眼看不见的暖炉。
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
室内温度恢复正常。
收音机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忽的又播放起了优雅动听的音乐。
一切恢复正常。
方晓恬惊疑不定地看着病房门,声音沙哑地问道:“谁……谁在那里?”
她忽的想起了自己上一次陷入睡眠前发生的事情。
那些奇怪的、不属于她自己的感受,还有一些难以分辨()
的模糊画面和声音……
她觉得自己被什么奇怪的东西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安慰了。
想到此,方晓恬不禁屏住了呼吸,期待地看向了房门口,“是……陆雨,吗?是你吗?”
她和陆雨不可思议地获救,陆雨之后又在医院内猝死。这一切似乎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