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锦在一旁听着嘉靖的语气,和陆炳对视一眼,低头苦笑,都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淡淡的心酸。
“可有怨恨朕吗?”嘉靖平时问这句话时,口气平淡,但足以让听到的人魂飞魄散。
因为如果锦衣卫回报的是肯定的答案,哪怕是含糊不清的“似有不满之意”,都是心存怨望的大罪。
运气好的,丢官免职,运气差的,搞不好就要掉脑袋了。这当真不是开玩笑的。
可嘉靖今天问这句话的口气,是真的很在乎萧风的情绪,实话说,他对自己亲儿子,之前也没这样过。
陆炳平静的说道:“萧风离开朝会后,去了趟入世观。因为难以靠近,所以暗桩只在远处用望远镜偷看。
他还是去例行处理账簿的,很快就离开了。回到府里后,正常吃了晚饭,他家里人都在,饭菜不详。
不过从萧府的采购记录和旺财叼出大门外的肉骨头看,萧府晚餐照常有鸡汤喝,应该还有条鱼。”
嘉靖微微点头,对锦衣卫的办事能力表示满意,然后看陆炳欲言又止,便哼了
一声。
“干什么吞吞吐吐的,这里又没有外人,所有细节都可以说,朕都想听听。”
陆炳犹豫一下,对“所有细节”这四个字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宁滥勿缺,反正都是万岁让说的。
“萧府门外的锦衣卫暗桩,为了调查萧府晚饭的内容,冒险在旺财一家三口聚餐的时候,假扮乞丐凑上去抢骨头。
想不到那一家三口都是护食的,尤其是那只小的,格外凶猛。暗桩怕惊动了人,不敢动手伤狗,被咬得挺惨,已经请过医生了。”
嘉靖点点头,心里对锦衣卫的满意度更高了:“不错,还有吗?萧风还做了何事?”
陆炳放低了声音:“今晚上,萧风去了常安公主的府上就寝。”
嘉靖松了口气,面露微笑:“甚好。黄伴,把汤递给朕,朕再喝几口。”
陆炳犹豫一下,补充道:“刘雪儿,燕娘,柳如云,也都跟着过去了。”
嘉靖一愣,咽下嘴里的一口汤:“去干什么?打麻将吗?”
麻将普遍认为是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发明的,此时已经颇为流行,嘉靖也玩过的。
陆炳咬咬牙:“打得可能不是麻将,暗桩是等到公主府那边也熄灯了才来回报的,并无人离开。”
屋里一片寂静,嘉靖放下汤碗,想了想,忽然摇头笑了起来。
“陆炳啊,你回去休息吧。黄伴,嗯,把陶师前两天送来的丹药给朕拿一丸来,把牌子也拿过来……”
陆炳回到府里,见
儿子陆绎还在书房里等着自己,迈步走进去,陆绎起身相迎。
“父亲,万岁的情绪怎么样?萧大哥那边我倒觉得不必担心,只怕万岁会误解萧大哥心中不满。”
陆炳看了看自己显得冷冷清清的家,忽然叹了口气,拍了拍陆绎的肩膀。
“儿子,咱们家里也需要有点烟火气了。你和小冬怎么样了?要不等裕王大婚之后,我去找萧风说说。”
陆绎低头一笑,随即正色道:“父亲,有件事很奇怪,我等父亲回来,就是要提醒一下父亲。
咱们在日本的暗桩,前段时间被萧芹大排查找出来了,萧芹没有杀他们,而是派船把他们送到了琉球。”
陆炳愣了一下,想了想道:“萧芹要向大明俯首称臣,在这个节骨眼上自然是不愿杀锦衣卫的。
只是我们的暗桩埋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那么容易被查出来,他一定是用了的很多心机和手段。
可他既然决定要俯首称臣,为何又要费心力搞这种事儿呢?莫非其国内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陆绎想了想:“要不要向万岁马上汇报此事,让万岁也好有所考虑。”
陆炳想了想,摇摇头:“要说也不是现在说。万岁今天刚刚表态,要接受日本的纳贡称臣。
此时这件事只是我们的猜测,且毫无实据,若此时说,万岁定会以为我们是在替萧风说话,必然不满。”
陆绎叹气道:“我以前以为锦衣卫对万岁没有秘
密,但上次严绍庭的事儿让我明白,事关自身安危之事,还是要保密的。
这次这件事,并不牵涉我们自身安危,竟然也不能说,看来锦衣卫这把刀,也不仅仅是刀那么简单啊。”
陆炳苦笑道:“你现在明白这个还不晚。锦衣卫对万岁忠心,说到底是要万事为万岁着想,而不是没脑子。
万岁刚说完一句话,咱们就上去唱反调。若是有真凭实据也就罢了,光凭一张嘴,万岁会怎么想?
何况你我与萧风本身就有关系,这个时候太敏感了,你没看萧风一党的人都闭口不言吗?”
陆绎皱着眉头:“父亲,我实在不明白,之前万岁明明已经同意萧风去打日本了。
现在什么都没变,国库也有钱了,只是萧芹来纳贡称臣,万岁就忽然转变了态度,不至于啊!”
陆炳沉默许久,最后缓缓说道:“这只能说万岁心里一直在犹豫,他支持萧风,宠信萧风,但他毕竟是皇帝。
萧风的步子,有些太急了。大明这几年时间的变化,比过去几百年上千年都要多,这次的儒家之论,更是让内阁和朝臣们红了眼睛。
所以当他们有了日本纳贡称臣这个台阶后,都无比激烈地反对,万岁心里脆弱的平衡就被破坏了。
儿子,你想不通的是万岁,我想不通的是萧风。萧风这么年轻,他想做什么事,有的是时间,为何如此冒进呢?”
陆绎轻声说:“会不会是这几年做
什么成什么,太顺利了,所以萧大哥有点……飘了?”
陆炳摇摇头:“别人或许会,萧风绝不会。他如果是这种性子的人,也压根就走不到今天。
我暗示他两次,让他凡事放缓,他只是装作听不懂。我想,或许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而此时,萧风正在秋风夜雨楼上。因为昨晚上提前把所有作业都交了,今天的他,肾很虚,但心事很满。
他抬头看着夜空,就像那夜空中有什么只有他才能看见的东西一样,一声轻叹,几不可闻,如轻烟散入夜空。
“你就不能确定地告诉我,我到底还有多少时间吗?”
「昨天有事忘了设置,今天发的晚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