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万岁都承认自己一时不察了,你还想怎么着?”
“严世藩能骗得过万岁吗?我看万岁是压根不想管吧?”
“万岁曾亲口说过严世藩是天下奇才!再说了,连萧天师都承认不如严世藩聪明机智,骗过万岁又有啥稀奇的?”
“可严世藩就在万岁身边啊,他收那么多钱,干那么多坏事儿,万岁能不知道吗?”
“严嵩还是他爹呢!离他不比万岁近吗?他爹都没发现他干那么多坏事,凭什么万岁就能发现啊?”
“可是……谁能证明严嵩不知道严世藩干的坏事儿啊?”
“万岁没杀严嵩啊!这还不足以证明吗?如果严嵩知道那些事儿,万岁早就把严家满门抄斩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最后万岁毕竟是杀了严世藩的。唉,还是听朝廷的吧。”
就这样,全国的冤假错案不断被平反,嘉靖的声望却越来越高,人们都说过去是严世藩造的孽,现在是万岁平的反。
民间的声音自然会传到嘉靖的耳朵里,嘉靖高兴不已,觉得师弟真是太为自己着想了,这一招太牛了。
因为心情愉快,所以嘉靖第二天上朝时,着实地夸奖了一下礼部和教坊司,说他们的书坊、戏院办得不错,起到了拨乱反正的积极作用。
燕娘官职太小,没资格上朝,徐阶作为礼部代尚书,接受了表扬。
并谦虚地表示,这都是万岁领导有方,萧大人忠君之心,我们只是做了分内之事而已。
然后徐阶特意强调,刚刚从青州知府任上,升到礼部右侍郎的杨继盛,在此事中表现突出,不负圣望。
就在君臣互吹,一片祥和之际,一个干巴瘦的家伙走出队列,一拱手,干巴巴地开口道。
“万岁,臣海瑞奉旨清查冤假错案,发现一宗冤案。
因案情牵涉甚大,臣不敢擅专,需向万岁禀明,请万岁准许臣等处置!”
嘉靖笑道:“是海瑞啊,什么冤案,之前不是给你们旨意了吗,处置就是了,何须向朕禀明呢?”
海瑞木头似的脸上表情严肃:“万岁,臣查实当年严嵩所呈,证明夏言收受曾铣钱财一事,并不属实!
卷宗内所附曾铣的行贿信笺,以及夏言回信,均系伪造。由此可知,夏言收受曾铣钱财,应是严嵩陷害!”
本来热烈和谐,暖若三春的朝堂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有些朝臣甚至感觉自己忽然间都能看见嘴里冒出的白烟了。
嘉靖整个人也像被冻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海瑞,冰冷的眼神让站在海瑞身边的臣子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然后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垂下头,生怕被嘉靖误认为站在海瑞三米以内是对海瑞有声援的意思。
海瑞一动不动,微微低头,微微弯腰,这是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奏事姿势,嘉靖挑不出毛病,目光的威力也无法发挥。
“海瑞,你抬起头来,看着朕,再说一遍,是什么事?”
海瑞遵旨抬头,目光和嘉靖直直地对视:“万岁,夏言收受曾铣钱财一事儿,当为严嵩所陷害!”
嘉靖确认了自己的目光对海瑞没有附魔效果,于是将口气愈发冰冷了几分,同时脸色也更加可怕。
“海瑞,是谁指使你为夏言翻案的?”
海瑞表情十分诧异,眼神百分无辜,言辞千分无奈,语气万分委屈。
“万岁圣旨,内阁诏令,十年之内,冤假错案,一律查实重审。此案事关谋逆,事关人命,优先级极高。
臣身在职守,奉公行事,何谈有人指使?夏言之案有疑,自当查实重审,何谈为夏言翻案?”
嘉靖勃然大怒:“放肆!你这是在跟朕说话吗?下去!”
海瑞下去了,但随即又上来了:“臣,海瑞,恳请万岁准许臣等重查此案!”
嘉靖大怒:“朕让你下去,你敢抗旨?”
海瑞诚恳地说:“臣不敢。万岁下旨让臣下去,臣已遵旨。但大明律条规定,言官可不经请旨自行上奏。
廉政院乃言官之属,臣奏本未得结果,故此臣不敢不再次请旨,还请万岁恩准臣等重查此案。”
嘉靖眯起眼睛,危险地看着海瑞,这家伙竟敢钻大明律的漏洞!你他妈的跟谁学的?
“下去,这次,不许再上来了!”
海瑞再次退下,然后再次上前拱手:“万岁,太祖治大明律,不得堵塞言官进言之路。
万岁旨意不合大明律,不合太祖遗训,臣不敢领旨。请万岁恩准臣等重查此案。”
嘉靖怒极反笑:“好,朕这就罢免了你的廉政院正卿之职,一撸到底,你已经不是言官了,你也不是官了!滚出去!”
海瑞摘下帽子,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万岁,草民海瑞,奉旨申冤。前大明首辅夏言,为严嵩构陷,被冤枉结交边将,收受曾铣贿赂,草民请万岁下旨重查!”
嘉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海瑞,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眼睛瞪着陆炳。
陆炳无奈地看着嘉靖:万岁,你想让我干啥?你倒是说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让我干什么呢?
萧风拱手上前:“师兄,海瑞曾有大功于国,便是其言语耿直,冲撞了师兄,也还请师兄息怒。
大明有今日国运昌盛之局面,乃师兄呕心沥血所得,来之不易,还请师兄三思啊。”
嘉靖深吸了一口气,略微冷静了一些。他刚才真想让陆炳喊锦衣卫上来廷杖,先把海瑞的屁股打飞一半儿再说!
不过萧风的话提醒了他,海瑞的忠直名声天下皆知,自己一顿棍子,只会增加海瑞的名声,却降低自己的名声。
嘉靖是聪明人,在修道这方面一向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他立刻联想到,妈的这也是“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啊!”
你海瑞的好名声本来就已经很多了,你还想增加?朕的好名声……实话实说,不算太多。
师弟好不容易帮我在民间得到了点名声,还没焐热乎呢,你就想拿走?
所以嘉靖强忍怒火,决定暂时放弃物理,进入以理服人的模式。他努力地让语气平静下来。
“你说严嵩所交的书信证据是伪造的,可有凭据?”
海瑞跪在地上,光着脑袋说道:“确有凭据。夏言的回信,虽看似笔迹一致,但与夏言日常所书对比,笔锋处略有不同。
臣已请翰林院多位擅长书画者品鉴,皆认为非同一人所写。且顺天府画师直接断言,绝非一人笔迹!”
嘉靖皱皱眉:“顺天府画师又是谁,怎么他比翰林院众人更厉害吗,还值得你单独拿出来说说?”
海瑞的声音里带着对技术专家的敬畏:“启禀万岁,顺天府画师乃一代奇才。
其三十岁之前不过一寻常画师,为顺天府画影图形,张贴布告而已。
然数年之前,忽然开窍。不但画功大涨,且开创了‘生死肉骨’的画法,已成为一代宗师。
他鉴赏书画,已达化境。若书画为一人所做,纵使千变万化,亦可识得。
万岁若不信,可召他上殿,亲自试验便知。”
嘉靖冷笑道:“越发说得神乎其神了,好,我就让你死心,来人,宣顺天府画师上殿!”
顺天府画师正在顺天府衙门口对着来往的行人写生呢,就被锦衣卫给拎到了金銮殿上,倒也没有多惊慌。
因为几天前海瑞就跟他说过了,案情需要,可能要请他在万岁面前做字画鉴定,他有心理准备。
嘉靖看着这个其貌不扬的画师,先用目光压制住对方,让对方慌乱起来,然后才淡淡地说道。
“一个顺天府的画师,你也懂鉴定书画吗?”
画师十分诚实地摇摇头:“回万岁,微臣不懂。”
(明朝时官吏在称呼上分得不那么清楚,一般都按官称,毕竟也是吃皇粮的事业单位。)
“不投票不催更,是不是看不起我顺天府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