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两个杯子,自斟自饮。昂贵的天赐小坛,他自己喝一杯,往地上倒一杯,像极了发财之后的老郭喝豆腐脑的样子。
入世观的道童们早就等在旁边,等着吃剩下的大席。但陆炳不走,他们就不敢上来吃。
因为小冬告诉他们,有一个客人在,也不许上桌,不能丢观主的脸!
好不容易等到陆炳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拎着嘉靖的拂尘,醉醺醺的离开,那些道童才欢呼一声,冲上席面。
孤零零的呆在架子上的绣春刀,不知什么时候,又露出了寸许长的刀锋,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外面发生的一切,萧风此时已经不知道了,整个大殿都被封闭了,这就是他的洞房。
跟他进入洞房的,只有燕娘一个人,张云清虽不情愿,也被送亲的拉走了,毕竟没有替身跟着进洞房的道理。
萧风看着大殿里的仙字石,淡淡的说:“你也回去吧,这里不用你了。”
燕娘坚决地摇摇头:“不行,你之前都是模拟演练,真的吃下极乐神丹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我要留在这里,万一……万一你需要我,我得在你身边才行。”
萧风知道燕娘的意思,这门功法虽然神妙,但着书人却从没想过有人会和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子双修。
万一常安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生机尚在,能让萧风把极乐神丹的药性转移过去,那萧风搞不好就会死。
若是燕娘在,萧风就能把药性转到燕娘的身上,可那样一来,燕娘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萧风板起脸来:“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我自己心里有数,这里用不着你了,回去吧。”
燕娘毫不退让:“我不走!”
萧风冷冷的看着燕娘:“你是不是以为我真喜欢你,其实我就是为了救常安,才不得不和你练功的……”
燕娘笑吟吟地看着萧风:“你继续,我听着呢。你这招骗骗张云清那样的小姑娘还行。”
萧风泄气的闭嘴了,半天才道:“好吧,各退一步,你在大殿里守着,我不喊你,你不要下来。”
燕娘点点头:“但你要发誓,如果真的出了意外,你一定会喊我!你用……全家人发誓!”
萧风苦笑着看着她,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发誓。”
萧风搬开地下墓室的石板,一步步走了下去。
燕娘心神不宁地等在上面,干脆先压压腿,热热身,做好应对一切突发情况的准备。
萧风站在棺椁的旁边,看着常安安静的青白色的脸,轻声说了一句。
“常安,我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小盒,打开,将里面切成了薄片的极乐神丹全都倒进嘴里,将盒子扔到一边。
极乐神丹,入口即化,足以引爆全身的诱因,迅速地潜入经脉之中,等待三天之后的自然发作。
但萧风不会等三天,他默运功法,提前引爆了神丹的毒性,随着功法的运转,全身的皮肤开始变得发红,两眼中的血丝也越来越多。
萧风甩掉衣服,跳进棺椁中,把常安搂在怀里。然后,一件件衣服从棺材里飞出来,落在外面,却没有一件是被撕破的。
西苑精舍里,嘉靖有些魂不守舍,伸手挥了挥,才想起拂尘被陆炳拿走了。
“黄伴,什么时辰了?”
“万岁,天已经黑了,陆炳想来马上就该回来了。”
陆炳踩着话尾巴进了精舍,双手将拂尘奉上,黄锦接过来,先看了看,又甩了两下,才递给嘉靖。
“百官都去了吗?”
“四品以上的,都去了,四品以下的在山门口辞谢了,没都让进。”
“一切进行的还顺利吗?”
“……很顺利,没人议论什么。”
“萧风……已经入洞房了吗?”
“以茶代酒,陪着大家喝了几杯,大家散得快,我多喝了几杯,走之前,他已经进了大殿。”
嘉靖点点头,不再问话。此时侍卫来报,锦衣卫副千户陆绎请见,陆炳意外地看了嘉靖一眼,却不说话。
嘉靖淡然道:“让他进来吧。没别的事儿,今天朕忽然想起裕王和景王,搞不好会去凑热闹。
但常安既然不是公主了,这个婚礼皇室中人最好不要去掺和,徒给萧风增加麻烦。
你那阵已经去萧府见礼了,朕就让陆绎去通知的两个皇子,告诉他们若是有心,送份礼就行了。”
陆绎走进精舍,向嘉靖行礼,对父亲只是拱手示意。这叫君前无父子,连上下级的礼都是不能随便行的。
嘉靖欣赏的看着陆绎:“陆绎长高了,听说办事也越来越干练了,你有子如此,可比朕省心多了。
陆绎,两位王爷可还安静?没有闹着一定要去入世观吧?”
这是极高的夸奖,也是极家常的语气,陆炳心头涌起一阵暖意,赶紧行礼谦逊道。
“万岁谬赞,臣愧不敢当。小犬何德何能,敢于两位王爷相比。两位王爷皆人中龙凤也……”
“万岁,两位王爷……今天打了一架,是裕王去景王府找景王,两人闭门谈话,谈着谈着就打起来了……”
陆炳的谦逊之词戛然而止,无奈地看着陆绎。陆绎也是无奈地看着老爹,万岁问我话呢,我不能不回答呀。
嘉靖皱皱眉:“可知为何而打吗?”
陆绎摇摇头:“不知,只是两位王爷打完后又喝起了酒,都喝了不少,还抱头痛哭了一场。”
众人一时默然,心里都知道是为啥,但嘉靖不愿意说,众人也都不敢说。
嘉靖现在满脑子都是担心常安的事儿,本想问问儿子的事儿换个心情,想不到也是一团乱,只好再换个话题。
“严世藩遗书的事儿查得如何了?严绍庭现在你陆府读书,可还老实吗?”
陆炳看了陆绎一眼:“禀万岁,严绍庭由陆绎监控,家中也有人时刻盯着,与外人并无接触。
臣也和陆绎分别试探过他,并无异常。他年龄尚小,若严世藩真的告诉他什么事,按理也难以遮掩隐瞒。
官员那边,算上谈同和柳台,已经查了六个官员。但除了谈同家中搜出了信,其余人家中没有搜到,他们也不承认曾收到过严世藩的信。
但按臣推测,严世藩写信,一定不会只给柳台和谈同的,与严家相厚的官员中,一定还有其他人收到了信,故而臣建议继续密查。”
嘉靖默然片刻:“若是严世藩只知道信上之事,倒也罢了。虽是密查,但官场中是很难保密的。
萧风和徐阶都说过,如今朝堂人心不稳,虽不敢明问锦衣卫究竟在查什么,但都劝朕适可而止。
朕之意,此事就先不用查了,都是过去之事,算了吧。”
陆炳想了想:“万岁,柳台的书信烧了,目前咱们手里只有谈同一封书信。
臣是担心,严世藩给人发出的信中,内容可能并不完全一样,给每个人只写了一部分。所以臣觉得,还是该清除隐患。”
嘉靖叹了口气:“严世藩能知道多少?朕看也就是信上那些东西罢了,先等等吧,不要搞得众人草木皆兵。”
陆炳犹豫一下,没再反驳,点头称是。又闲聊几句,带着陆炳告退。
出西苑,回陆府,进入书房后,陆炳看着陆绎,语气平淡而坚决地说。
“其他锦衣卫不要用了,选两个心腹,继续查,只是要隐秘,以别的罪名,证据做足!”
陆绎一惊:“可是万岁说先不要查了……”
陆绎的话断了,因为他惊恐的看见,陆炳一向冷静威严的目光中,含着巨大的恐惧。
“所以我们不但要瞒住百官,还要瞒住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