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善再次问她,“他真的快死了?”
道一点点头,“现在的你应该能感觉到的,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不知是否错觉,在百善第二次问时,许六站得最近,有最明显的体验,没有一开始冷了,尽管他的声音一次一比一次冷,周遭气漫比一开始上升了不少。
道一的感知更为全面,她知对面的‘人",身上怨气都消失了许多。
百善周身白雾耸动,“那又如何?”
他不屑的说道:“十八年前弃某与阿娘不顾,害得阿娘一人将某拉扯大,为了养活某,她替贵人浆洗衣裳,到了冬日一双手全裂开了,即便这样她也不曾想过,要重操旧业,走来钱快的路子。”
“阿娘曾说过她独身一人时,拿自己去交换银钱,是你情我愿的事,可有了某之后不行,她不能让某低人一等。可是她不明白的事,过去的事是会伴随一个人一生的,在常安坊里的人,几乎都知道阿娘之前是做什么的。”
“一开始那些人,只是对阿娘露出鄙夷的神色,时日一久,很多男子便不安分,时常与阿娘发生摩擦,阿娘不从,他们便口出恶言,说她本来就是做这一行的,装什么清高之类的。”
“这些话正好被他们家里的婆娘听到,常安坊就开始起了流言,说某阿娘假从良,一张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万人枕,流言起了之后,小孩子也不同某玩儿,见某就骂野种。”
“阿娘在流言下,没过多久便郁郁而终了。”百善说到后面神情木然,像是在说哪家的故事,毫无感情,“没了阿娘的庇护,某像水中的浮萍,随波逐流。”
“偷摸滚爬也长了这么大。”百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幅度,“可世人不会因为草的顽强而高看,只会觉得此物低贱无比,不管怎么作弄,它依旧能够生存下去。”
“一开始某也不甘,为何那几人说什么,官府的人就认定,是某下的杀手,某不过是贪了点儿小便宜,捡了那死人的一个荷包,抽了一把剪刀而已。”
“头掉下来的那瞬间,连痛感都没有,我便死了。”
百善的脖子处,白雾也散了去,露出那道狰狞的伤疤,“某愤怒过、嘶吼过,可那又如何,没人在意某的生死,他们只在首案件‘真相大白",几个作证的人,只在乎他们‘亲眼所见",只看得到我不学无术,是通安坊的混混,便是死了也不可惜。”
“又有谁在乎,某是冤枉的呢?”百善制止了百会开口,“你想说你在乎对吧,若某不是你的儿子,你当如何?还不是转身就走。”
他嘲弄的接着说道:“迟了十八年,即便你拿了条命来,又如何?那缺失的十八年,你又能拿什么来补偿?”他指了指道一和许六,“不过是感动自己,又感动别人而已。”
百善的嗓音越发的平静,“不闻不问便罢了,当初你可是不认某的,我们穷困潦倒、千夫所指,出门就被人泼水、泼脏东西的时候,需要人撑腰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
“哦,与人华山论剑,争那天下第一,何的快意潇洒。”
“尔今年纪大了,想有一个家了,却发现自己根本就那种,成亲生子,再等孩子长大的,还要去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突然想起多年前,有人曾说过为你生了一个儿子。”
“你倒是幸运,上京城便赶上儿子的断头饭。不幸的是,自己也身患绝症。想要儿子送终,反倒先送走了黑发人。”百善说着笑出了眼泪花。